旧金山的夜很漫长。
谢亭恕话音刚落,掌心已经扣在周浮的脑后,阻断了她抽离的后路。
之后是绵长的,充满掠夺性的吻。
周浮的呼吸仿佛变成了水中的气泡,不断地流失,被夺走。
她心里还揣着刚才谢亭恕说的那句“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肩胛止不住地发抖。
这种留白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
别让他发现。
那如果发现了呢。
会怎么样?
尤其是周浮越了解谢亭恕,就越知道他有多么巨大的能量。
在这样的人面前,她就是一只蝼蚁。
当下,谢亭恕的掌心压在她背后,并不太用力,周浮想起小时候跟学校同学去抓萤火虫,知道它跑不掉,又很脆弱,所以准备把它转移到玻璃瓶里的时候,往往格外小心。
这是无端联想,却又好像不是完全无端。
周浮余光看了一眼刚才自己站着的地方。
接天连地的玻璃窗。
“我去洗澡……”
她终于在那么深切的纠缠中找到机会开口,说话的时候,睫毛根部已经浸上了薄薄的泪。
但周浮手撑在谢亭恕的肩上,刚准备站起,就被他一只手又给拉了回去。
“怎么在发抖。”
周浮刚站起身的动作让谢亭恕的手往下滑了一截,从她的后背落到了侧腰。
他也没动,就那么松弛地放在她的腰间,甚至掌心都没有贴合上来,只有指尖隔着连衣裙那一层轻软的布,像蜻蜓停留在水面。
“怕我?”
毕竟吻了一会儿,谢亭恕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嘶哑的黏连感。
周浮垂眸,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此刻谢亭恕明明坐在比她更低的位置,抬眼看她的时候,仍旧让她止不住地紧张。
“……没有。”
周浮生怕被听出端倪,声音很轻,“只是有点……没喘上气。”
闻言,谢亭恕没答话,只是微微将头往后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浮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虚,在侧腰附近找到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手里:“那……我还去洗澡吗?”
下一秒,她的手被谢亭恕反握住。
他目光幽深而晦暗,像是暴风雨前夕,乌波粼粼的海面。
“不去了吧。”
原本只点水般触在她腰上的手重新压上她的蝴蝶骨。
和刚才一样的滚烫,却又是不一样的触感。
这一次,他压实了。
掌心熨在她的后背,衬得连衣裙的布料纸一样单薄。
灼热的鼻息降临在她颈窝。
她在狂风骤雨的海上止不住地颤抖。
之后,发簪盘发的劣势展露无遗。
银白的簪子滚落在旁,周浮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身下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铺开,在一次一次毫无余地酣畅淋漓的碰撞中,成为了某一人指尖上的海浪。
-
从旧金山回来没多久,时间步入六月。
每年四月开始,学校里毕业的氛围就逐步开始高涨,有些同学看到大四的学生答辩、拍照,拖着行李陆陆续续离开校园,触景伤情,周浮时不时就能在班级群里看到一些唏嘘感叹。
只是她没有时间去伤感,因为考试周马上就要来了,她必须拿到漂亮的绩点才行。
之后的整个六月,周浮就在学校上课,复习。
谢亭恕那边应该也很忙,再加上时差的关系,好几天不说话也都是常态。
六月底,周浮期末考试结束。
她跟家里打了电话说暑假留在首都兼职,可以蹭老师家的地方住,就放心大胆地收拾了点贴身用品,住到了于雪娆的工作室里。
“你学校选好了吗,申请时间记得多留意一点。”于雪娆自从知道周浮准备往外走,偶尔想起来一点自己当年留学前的准备工作,就跟她念叨两句:“我之前问了一下你们导员才知道,你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拿奖学金啊,我还以为你兼职那么多,学校的课估计都顾不上呢。”
周浮确实兼职很多,高三的暑假,大部分人都还在享受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肆无忌惮的长假时,周浮就已经拖着她的行李箱来到了首都。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计划,通过新生群联系到了首都本地的学姐,先找了一家包住的私人便利店当店员,后来因为成绩好,是市文科第三名,又在学姐的引荐下接触到家教的工作。
哦对,这个学姐就是后来介绍周浮跟陈润清认识的学姐。
周浮即便到了现在,也都还念着她那时的帮助,逢年过节都给她发去问候。
不过周浮也不是没钱,那时候她兜里揣着刘芸给她的两万块,既是学费也是生活费,刘芸的原话是不知道大城市东西贵不贵,先拿着,用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没钱了就跟家里要。
那两万周浮也花了一部分,但陆陆续续又拿工资填补回去,后来还是刘芸想起来觉得不对劲,问她怎么一直不跟家里要钱,生怕她被诱惑学坏,这时才知道周浮身兼数职,小金库里已经有远超两万的数字了。
“我就是因为考虑到成绩是我一大优势,所以才开始看英国的学校。”周浮经过一上午,已经把这个小休息室收拾好了,她很满意地环顾一圈,在自己的小床上坐下,“老师,你说我暑假之后也能住到这里来,是真的吗?”
“可以啊,反正我这里空着。”于雪娆这个休息室,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连个窗子都没有。她一开始是考虑到以后如果有员工要住,后来装了空调买了床,发现工作室的存活都是个问题,就闲置在这,现在被周浮收拾了一下,到处都干净整洁,她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不过依我看你也最多就住到年底吧,春季就要开学喽。”
周浮想象了一下,也觉得美滋滋的:“万一没申上,那就只好大四再说了。”
“不会的,我看了你的Personal Statement,写得很好,而且你的经历也丰富,几个珠宝大厂你都走了一遍,我要是RCA,我直接来中国抢人。”于雪娆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有信心,“而且你英语也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只对一点比较担心。”
“嗯?”
“你的学费怎么办?”
说实话,去旧金山之前,周浮也在担心这件事。
毕竟学费又不是一次性买卖,她和谢亭恕的关系目测是很难持续到学成归国。
“没事,我有办法。”
不过现在周浮已经不担心了。
-
在于雪娆这边安顿好,周浮又缓了两天,才终于在一个闲暇的傍晚,点开微信。
之前在旧金山,邹迩的独栋里,她掏出微信二维码,蹭蹭蹭进来了好几个好友申请。
都是清一色的大小姐,不过周浮也明白,加了好友不等于就是客户。
因为在这些人里,最近也就只有Coco和周浮联系比较密切。
自邹迩求婚成功后,现在两个人正在筹备婚礼,Coco很喜欢上次周浮带来的发簪设计,就问她接不接私人订制,想从她这里订制一套婚礼用的首饰。
Coco当时说得很诚恳,甚至考虑到周浮可能没有合作的工厂,说她只负责设计图就可以。
周浮见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然立刻答应下来,并且约了七月初见面再确认一下设计元素以及风格偏好等细节。
这不眼看马上七月要到了。
周浮和Coco确定了具体见面时间,又让Coco发来了一些喜欢的款式,趁着有点闲暇,先拟了几个草图出来。
等到七月初,两人回国,Coco看到周浮已经出了草图,惊喜得不行,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结果从一开始预计的一套,变成了三套。
邹迩俨然是已经习惯了,俩人在聊设计上的需求时,他很自觉地点了两份甜品奶茶的外卖,只是没想到,等外卖先后抵达的时候,Coco已经决定All in了。
生意谈得顺利,周浮原本腾出一下午的时间,到后面就变成了茶话会。
Coco很自然地聊起谢亭恕,感叹说:“我之前觉得邹迩已经够忙的了,都没时间陪我,想想你跟谢亭恕谈恋爱,应该更不容易吧,他真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面诶。”
“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周浮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甜品外卖,都是自带金属餐具的,她吃了口蛋糕,话说得冠冕堂皇:“见面的时候就好好的谈恋爱,分开的时候就专心奋斗学业和事业,两不耽误。”
虽然这话有点装,不过周浮自从从旧金山回来,确实是有点庆幸于两人目前天各一方。
“对了,Coco……”周浮放下叉子,握着吸管搅了搅,“你还记得上次在邹迩旧金山的家里,他有个朋友……”
“啊,你说薛以吗?”Coco大概听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开场白,一听就知道周浮在说谁:“他怎么啦?”
周浮:“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浮有点越来越怕谢亭恕了。
怕他敏锐的直觉,锋利的目光,那种一开始觉得深情专注的眼神,到现在让她心虚又胆颤。
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追问,一点不动声色神鬼不知的情绪。
还有堪比凌迟的,沉默的压迫感。
“原来你初中时的老师也叫薛蕴啊,这么巧!”Coco听完周浮的话,很是意外,但她对薛以了解并不多,就直接叫来了正在隔壁房间拼乐高的邹迩。
邹迩也很惊讶:“我也是那天答完题之后才知道的,他哥原来之前还去支教过,但是我没详细问,要不然我把他微信给你,你直接找他?”
周浮心头一动:“可以吗?谢谢。”
所以从旧金山回来之后,周浮真的很庆幸,他们之间当下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谢亭恕的手,暂时伸不到她的生活里来。
从Coco这出来,周浮才点进她推过来的那个名片里,选择添加。
她从听到邹迩要把薛以微信给她,到现在为止,心跳都还在不正常地快。
会是薛蕴吗。
薛以的哥哥。
她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薛蕴的消息。
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走出电梯,周浮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她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儿,就站在原地匆忙地将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包里的纸巾和小镜子先后掉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响。
微信的界面里只有那个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德文头像:
我九点落地。
到公寓来。
周浮僵在原地,心跳甚至都还没有从之前的疯狂中恢复过来,鸡皮疙瘩就已经争先恐后地想要取而代之了。
谢亭恕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