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在跑的路上猛然想到,她怎么能跟着一个陌生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呢,万一这个男人将她卖了怎么办。也不能怪秦月有这种想法,旧时在京城时,她听到许多茶楼中的说书先生说过将妇女幼童骗卖至乡下的桥段。
秦月许久没去过茶馆,一时没想起来,她正想着如何挣脱跑回去,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大叔也停下来,秦月这时才看到他们已站在一处平房前。
一个大娘看见大叔跑过来:“怎么这么慢,陈婆子呢!”
大叔指指秦月:“陈婆子不在,我把村里新来的郎中请来了。”
陈婆子是大沟村的接生婆,需要提前预约才能空出时间,可事发突然,大娘只能让大叔撞撞运气,果然没找到人。不过好在老三说今日方记的郎中会来。
大娘转向秦月,露出疑惑地表情,这样年轻的姑娘居然就是镇里有名的郎中:“姑娘就是老三说的新来的有名女郎中。”
秦月不知大娘所说的老三是谁,不知道如何回答。
大叔急忙说道:“就是她,从医馆找来的还能有错。”
大娘放下心来,拉起秦月的手就朝里面走:“请姑娘看看我媳妇吧,突然疼起来,看样子是要生了,只是这声音不太对劲,你快看看。”
“要生了?”秦月这时才明白他们找她来接生,可她没接生过啊:“等一下。”大娘力气十分大,秦月两只手一起上才拉住她。
“姑娘,先接生,我媳妇太痛苦了。”大娘又重新拉秦月朝里面走,秦月死命向后拽,两人像拔河一样停在院子里,谁也走不了。
大叔从中间一把拉开两人:“老婆子,秀芬都疼一下午,不急这一刻,听听这位姑娘说什么。”
秦月喘着气急忙说:“大娘有所不知,郎中术业有专攻,我虽看过病有些名气,但并未接过生,大娘还是等村中的稳婆来吧。这样比较稳妥。”
大娘拉住想要离开的秦月,严肃又生气道:“如此有名的郎中竟然不会接生,姑娘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吗?”
秦月没法同这位大娘详细解释,只能再三强调:“大娘,我真的没接生过,若是出了问题,可是一尸两命。”
只是不论秦月如何说,大娘就是不松手,死死抓住秦月细弱的胳膊,映出一圈红印子。
里面妇人还在大叫,门外僵持不下,秦月知道时间宝贵,催促道:“大娘,就算找不到稳婆,也找一个接过生的人吧,我真的不行。”
旁边的大叔突然跪在秦月面前,含泪而道:“姑娘,你第一天来此地,若是还有办法,我们绝不会找个生人来给儿媳妇接生。
实在是找不到人啊,村里会接生的都不在家。我们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在外干活,没几日就要回来,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同他交代。姑娘,你好歹懂些医术,总比我们二人强,一定救救她。”
大叔说着就在地上磕头,大娘见到立马跪下给秦月磕头。
秦月急忙上前想将两人拉起,只是两人坚持跪着,秦月心中翻江倒海难受。
并非秦月冷血,只是吃过张狂的亏。
旧时秦月还在医馆见习,跟着大伯学习看诊。大伯擅长许多科,唯独没有正骨,而医馆另一位大夫擅长此术。秦月只是看过书,并没有上手学,有一日医馆因坐诊郎中均有事就闭馆,只有抓药伙计负责卖药。
这时正好有一位骨折的病人哭喊着前来,秦月告知缘由,让其去其他医馆,谁知此人疼得走不了,秦月医者仁心涌起,凭着看过几本正骨医书就大胆地做起来,谁知手上力气没用好,原来断的地方瞬间更加严重,秦月吓得在一旁发楞,心中暗道出事了。
病人疼得大叫,每一声都让秦月抓心挠肺,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难受。好在师傅临时有事回来接手挽救危局,并免了病人的诊金和药钱,否则秦月将迎来她的第一次事故。
阿爹知道后罚她一月禁足,并每日谈话。以至于之后数年,当日发生细节都如昨日般清晰。自此秦月对她不熟悉的病症不敢轻易下手治疗。
接生更是兹事体大,或许他们会觉得秦月残忍,但她知道盲目的善良有时会更加残忍。
秦月想拉起他们告诉他们做一些有用之事,可突然房中妇人大叫“娘,我没力气了!”
门口二人听后立马起身,大叔开门时才想到他是男子,便一把将秦月推入,大娘握住妇人的手,安慰道:“孩子得用力才能出来啊,你看,城里一个有名的女郎中来了,别泄劲。”
大娘一把将秦月推过去,秦月抬头便看到女子下身一团血色,无人帮衬下,两条腿使不上力,再看她面色虚弱,虽然还有意识,可不太清醒模样。
费如此多劲,孩子还没出来,八成难产。若耽搁太久,产妇力气耗尽,便危险。这大娘虽然生过子,但除了安慰什么也不会。
大叔说的对,若有办法,也不会找她,虽没接过生,但她读过书。秦月刚刚颓废之气瞬间消散,撸起袖子,对身旁大娘道:“大娘,去拿把剪刀和一盆热水,然后我写个方子,去我住的地方取一些过来。”
大娘见刚刚还畏首畏尾的姑娘像变了一个人,眼神坚定,立马喜呵呵地答应:“哦,姑娘还要什么东西,我一起准备好。”
秦月边写边想:“给产妇喝些汤,同她说话,不要让他意识混沌。”
然后将纸递给大娘:“这个是催产方,我看着医馆的药屉有这几味药,拿来煮上,然后给产妇喝下。”
大娘犹犹豫豫在一旁泛起愁:“姑娘,我们都不识字,也不识得药啊,更何况明日药材才会送来。”
秦月手渐渐放下,她只看了一眼药屉,并未看里面,不解道:“为何明日才会有药材。”
大娘道:“每一任郎中走时,都要将药材清点一遍,剩余药材拉走,待新郎中来时再换上新的。”
“为何如此麻烦!”
“不知道,历来如此!”
“可催产药很重要啊!”
她突然想到一物:“其他药行不行!”
秦月不解:“你们还有其他药,这里不就我一个郎中吗?”
大娘道:“我们这儿稳婆接生前都会给产妇喝下一小包药粉,时不时你说的催产药。”
秦月没想到稳婆还会制药:“我需要看看才知道。”
大娘突然对着门口叫道:“老头子,去婆子那里拿包药。”
“好!”随之而来就是一连串脚步声。
大娘也没闲着,准备其他东西,秦月心中不免泛起嘀咕,一稳婆能制出什么有用的催产药。
秦月顾不得想这些,从怀中取出针包,好在来时没将其放下,要不然还要回去取,她取出两根针插入妇人足三里 、三阴交 、复溜和至阴,然后用热水将剪刀烫过,擦拭干净下身处,顺着宫口解开一个口子。
“啊!”妇人疼地直叫,然后一阵难受乱踢,秦月一手抓住她的双脚,另外一只手按摩她的腹部,帮助胎儿下来:“向下用力,再疼也要用力。”
大娘在一旁给夫人擦拭汗水,然后递上米汤:“听郎中的话,喝些米汤,补补力气。”
秦月将书上的方法试了一个遍,产妇已经累得筋疲力竭,可依然看不到孩子要出来的征兆。
秦月擦擦脑门上的汗水,感慨母亲不容易。女子体质各异,生产时更是全部显现其原有不足,对一些有弱症之人来说,生子像闯一次鬼门关。
可每名女子到年岁就要出嫁,一旦嫁人,这个鬼门关就要去闯,有些人活下来,有些人走了。活下的人为了夫家人丁兴旺,还要继续闯,直到生不下来为止。
阿爹让秦月选科,她将产科放到最后学习,就是不想早早面对这残酷且无法避免的女子劫难。可后来秦家被灭,秦月终究没有好好学习这科,也是有所遗憾。
好在她还没嫁人,眼前这混乱场面离她较远,远到可以不用考虑。
秦月重新抓住妇人的双腿,开始新一轮助产。秦月抬头时看到房梁一根绳子,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婆子,我拿回来啦!”
大娘一听,立马冲到门口拿过粉末,递给秦月,秦月打开闻闻,难以置信道:“这个是兔脑?”
大娘赞许道:“姑娘医术了得,一闻就知道,这可是稳婆的独门秘方,其他人都不知道,私下偷偷告诉我的。”
秦月心中泛凉,虽然从书中看过用兔脑制催产之药,但制作此药太过血腥和残忍,再加许多草药都有催产功效,一般不会选择它:“这真是稳婆做的?”
大娘点头:“他丈夫是屠夫,倒腾点儿兔肉卖到城里,许多权贵都喜欢。”
一个接生一个杀生,这样两人居然是夫妻,不只是何种命道。
秦月让大娘将此药给妇人服下,然后将房梁上的绳子拽下,让产妇拽着。女子躺着用不上力,或许可以试试站着。这个绳子看着挺结实,应该没问题。
妇人艰难爬起来,拉着绳子,秦月和大娘按摩着她的肚子,让孩子朝下走。
秦月对妇人道:“姐姐,我已经摸到他朝下动了,你再用用力,他就出来了,过几日你丈夫就回来了,他就能看到宝宝了。”
妇人突然大叫一声,秦月感到手上之物在下滑,眼疾手快地朝下摸索,孩子终于出来了。
随着一声啼哭,妇人没了力气,一下子摔倒床上。
秦月连忙上前查看她的状况,而大娘已经无暇顾及床上的媳妇,给孩子裹上被子乐呵呵地出去给大叔看了。
一切都变了,又像没变。
秦月看着床铺上湿乎乎的一摊,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