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玩这个游戏，什么都不懂，”他语气听上去很诚恳，“师父对我很温柔，一直很耐心地教我这个教我那个，也不会觉得我笨，觉得我麻烦。”
午夜时分，周遭很静，人的感官会放大。
“每天一上线就能看到师父组我，带我做任务，刷装备，送我小药啊材料啊。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站在我前面护着我，今天这件事也是。”
对方的声音虽轻，但细细微微柔柔弱弱的，像贴在耳边细细呢喃：“师父，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不求你跟他断了侠侣关系，但是我想多些时间跟你一起。”
“可以告诉我你的通讯账号吗？”
纪宇宙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想的，他直接闪退游戏，第一时间关闭了电脑。
假装人不在，没听到，没看到。
主打一个逃避现实。
What the f*ck！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如此？！
他的心在咆哮。
为何多年平静安逸的游戏生涯在短短一个月内就遭遇如此变故？
先是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又莫名被一个男人表达了好感。
纪宇宙人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天哪！
是游戏人生的堕落，还是说，玩女号就是原罪！
一时间纪宇宙想到顾君生突如其来的掉线，不禁心头一沉——
这人该不会跟自己一样，是发现了自己对他抱有什么奇怪的念头，而做出了与自己一样的选择？
……技术性下线？
为了不和自己多接触，而刻意避着自己？
自己遭到对方讨厌了？
纪宇宙一边安抚着心中对于寒威屑的愧疚之心，一边又为顾君生的态度感到些许忐忑不定。
他忍不住在飞讯给顾君生留言问：“你还在吗？”
但是又怕问得太过明显，显得自己对他过于关切，纪宇宙犹豫了下，又啪嗒嗒删掉对话框里的字，改成问：“睡了？”
啊啊啊啊，会有人莫名其妙大半夜对对方睡没睡这么关注？
又删掉。
改成。
“掉线了？”
可是这个时间点，有点常识的都会觉得对方应该是去睡觉了吧？
要么不问了？
但对方副本没打完就突然掉了线不见了人，一句话都不问未免也太冷漠了些？哪怕是朋友也不至于这么毫不关心吧？
可恶！不过是说句话而已，怎么让人这么纠结呢！
琢磨来琢磨去，纪宇宙最后还是选择留言说：“下了？”
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问候。
忐忑和紧张中，纪宇宙时不时看看通讯软件，等待着回信，而顾君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过来。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游戏是上不了了，纪宇宙干脆躺回床上，克制着动荡的心绪准备睡觉。可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拿出手机，而顾君生的聊天框里平静地无事发生，期待的小红点根本没有出现。
潇洒的白衣剑客静静地停留在小方框里，背对着纪宇宙，仿佛无声的拒绝。
纪宇宙心中被失意沮丧焦躁填满，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看手机，放长呼吸频率，睡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闪回着各式各样的杂念，乱麻似的，一直折腾到快四五点，纪宇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纪宇宙又做了个梦。
离奇地与上次的梦境相呼应，仿佛电视剧的续篇似的。
纪宇宙梦见自己迎风站在一处高高的山顶，周围云雾弥漫，急烈的风将他衣袂吹得阵阵作响。他在顶峰前不见人后不见路，就见一条巨龙在眼前的云雾中时隐时现，时不时露出闪烁着金黄色泽的鳞片，波光闪闪。
云雾折射出七彩幻梦般的景象，巨龙周身瑰丽的色泽同海妖的歌声一般，有着迷惑人心的作用，纪宇宙被这壮丽景色吸引，一时看得痴迷，不由得伸出手，想要靠近那巨龙。
然而顶峰的云雾只是云雾，并不是坚实的道路，纪宇宙刚迈出几步路，脚下却一个踩空，周围景色旋转颠倒，他一头扎入了云雾之中，开始急速地下坠……
龙吟在耳边回荡，纪宇宙下坠的过程中，似乎隐约窥见了龙身的全貌。
龙首在云层中梭行移动，穿过云雾自远方靠近，凌空伫立，与纪宇宙平视，清澈澄亮的眸子波澜不惊，倒映出纪宇宙的影子——
他忘记了下坠时双脚离地的害怕和紧张，深深看向巨龙眼底，试图从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色彩和情绪。可他下坠的却越来越快，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渊，如黑洞般深邃可怖，随时能将他吞噬殆尽。
纪宇宙下坠的越来越快，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因此命丧黄泉的时候，忽地，一阵风掠过，有人扑腾着一双翅膀靠了过来，打断了注视，一把抱住纪宇宙……
纪宇宙被疾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能紧紧抱住那人脖颈，将头深深埋进对方坚实的胸膛里。雷鸣闪烁，狂风呼啸，巨龙震怒，那人却仿佛不见，仍是拼力将纪宇宙奋力带回云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突破云层，回到广袤的高空之上。
四周碧空如洗，无风无浪。
纪宇宙这才把脸从那人怀中探出来，斜斜看向对方的脸——
可没等他看清，那人却忽然低下头来，顺着他的颈侧凑到他耳边，沿着耳廓轻轻喷吐鼻息——
“师父。”
那人的声音轻柔得好似羽毛撩拨。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直注视他呢？”
……
纪宇宙被惊醒，冷汗涔涔。
外间已日上三竿。
他对着天花板直直看了好半天，内心如同打翻五味瓶般各种滋味交替。最后无奈一声长叹，摸起手机看时间。
手机屏幕一亮，却显示出通知框里顾君生的回复消息。纪宇宙一个鱼跃从床上坐起来，两三下解锁，切入聊天框。
“不好意思，昨天家里停电了。前面那会儿切屏出去聊了会儿工作，回来就看见你问我在干什么，刚想回复，电脑就断了电。”
那头解释着隔天才回复留言的原因。
“手机也没电了，一直快到中午到公司才充上。”
现在是下午一点，顾君生的回复时间是一个小时前，纪宇宙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想了想，回说：“我就说呢，怎么人忽然没了。”
这次顾君生消息回复得很快：“你们昨天怎么样了？”
“昨天我切屏回来看你们好像有吵架，但没来得及看记录就断了电，”顾君生说，“后面怎么样了？”
纪宇宙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跟他讲了一遍。但是省略与寒威屑的互动不提，不合适提，也不知道怎么提，同时也觉得……没必要提。
顾君生那头听完前因后果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这么做有隐患。”
纪宇宙没懂。
“什么隐患？”
“你不是把那个翅膀道具送给乐十三做人情了吗？”顾君生说。
“是的。”
“那个翅膀怎么来的，你还记得么？”
纪宇宙当然记得，那是他们抢野外boss的时候从醉酒笑清风一群人身上薅来的。而他手上最拿得出手的道具也就是这件，所以才给的乐十三，不知道顾君生这时候提起这个是为什么。
“你经常代打代练，又经常做道具卖交易行，对这件道具的市场价格情况，有了解吗？”顾君生淡淡说。
“这件道具我不大清楚，但是这类可以供情侣双人互动的游戏道具，价格不会太低。”这也是纪宇宙把它转交给乐十三的理由，总不能随便拿个糊弄人的东西给他吧，不然很难弥补寒威屑做的错事。既然要息事宁人，还是得下血本。也幸好当时纪宇宙没把这件装备出手卖掉。
顾君生发了个叹气的表情。
“算了，已经这样了。”他说，“纠结也没用，真出了什么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行。”
纪宇宙还是没明白会出什么问题，但顾君生只是笑笑再不提了。
“哦对了，你那个徒弟，”顾君生忽然提起寒威屑，纪宇宙的心又被他这话给揪了起来，莫名地紧张，“你那个徒弟，注意点。”
注意寒威屑？
注意他做什么？
什么情况？
“昨天打本，我观察了下。”顾君生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的。
但他说的话，让纪宇宙又是一咯噔。
“不像是真的新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纪宇宙本来还在纠结后面怎么面对寒威屑，顾君生这话让他更不知所措了。
“怎么说？”
“昨天跳山时候好几次他都是一次跳到位置的，还是中间，”顾君生继续说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故意往前走往崖底掉。”
“新手一般在这种跳跃操作中把握不好空间距离，不会一次跳准，但他可以。”
“……有没有可能只是撞运气？”哎，不是纪宇宙想跟顾君生死犟或者护犊子，他带寒威屑时间长，顾君生说的情况他实在没什么感受，“或者跳的次数多了，有肌肉记忆了？”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顾君生说，“但我观察他跳崖，是第一次跳的时候。走了一大半路，才死回去的。”
“紫竹苑对游戏新手来讲一直有一定的难度。你觉得一个萌新，第一次玩这个副本，跳山大半截路都没有操作失误，很不对劲？”
“就好像是对这个副本已经十分熟练，熟练到产生了习惯。但半路又想起来自己要扮演好萌新的角色，又故意失误几次，好保证人设的完整统一。”
纪宇宙还在回忆昨晚打本时的情况，顾君生又说：“前面两个boss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出过错。当然，你也可以觉得是你最近一段时间教的好。但第一次打这副本的人，对boss的机制却十分熟练，每个boss每个阶段会有什么技能他都好像很清楚。”
“第二个boss在进到第三阶段的时候会有一个伤害反弹的debuff，当时那个月照影沉迷输出没有反应过来停手，被技能反弹掉了将近一半的血量，但你那徒弟的血条却完好无损。你不觉得奇怪吗？”
……
纪宇宙真不想说，自己只顾着揍boss，根本没关注这些细节么？
这人是怎么注意到这些的？
“更别说roll点这种事，前面两个boss都会roll，到了第三个boss说不会就不会了。”
“当然，毕竟是你徒弟，我说这些话可能不大合适，”顾君生叮嘱，“我总觉得你收这个徒弟的时间有些微妙。”
“反正多留个心眼，也不掉肉。”
“嗯……”纪宇宙讪讪回。
寒威屑不是萌新？
纪宇宙思考着这件事。
虽然他对顾君生的为人处世和能力蛮信服的，但这件事情上，真的不是他敏感多心了么？
毕竟以琴阁雅轩帮众的关系之复杂，也许在其中久了会耳濡目染受到一定的干扰影响，说不准就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他带寒威屑也快一个多星期了，也算是朝夕相处。但是脑中从来没有“寒威屑可能不是萌新”这一念头。
因为他一直都是呆呆笨笨的。打精英怪都会因为不知道怎么使用技能被戳成残血。
之前打本让他对着boss的某个部位重复击打方便掉率提升，怎么丢技能都会丢歪……做任务跑地图会跑错路……
这些……都是可以演出来的吗？
纪宇宙不太相信。
洗完脸，纪宇宙久违地晒了会儿太阳，一边是想放空一下自己，理理自己杂乱的心情；一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寒威屑。
自己一心当妹子拉扯的乖徒弟一朝变成了小男生，还被自己的心动对象说对方深藏不露，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生怕一上线，寒威屑就丢过来什么轰炸的让他接受不了的消息。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幸好今天没什么代打任务，纪宇宙就这么拖拖拉拉一直又到了晚上，才打开游戏开始做日常任务。
寒威屑不在线。
但私聊频道有着他昨夜通过系统留下的留言。
纪宇宙一一翻阅。
寒威屑：师父父，你怎么下了？
寒威屑：你是睡了吗？
寒威屑：还是掉线了。
寒威屑：师父父……
寒威屑：QUQ千万不要不理我。
一时间纪宇宙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昨夜纠结万分的自己……
昨夜和今日相重叠，他心中不由得一软，回复：
雀鹘：不会不理你。
雀鹘：昨天睡觉去了。
哎，纪宇宙啊纪宇宙，心软才是你最大的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