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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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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见人世悲喜,听人世众声,如果我是他,想必会疯掉,不是只有善良的人会拜佛,那些罪恶的人或许比善良的人更习惯索求。

我趴在炕洞里,纪乐走后没多久就听见屋外头传来一阵放鞭炮似的金属敲击声,从那个砍骨头的声音响起开始,就把祥和的夏夜硬生生妆点成了盛满罪恶的罐子,现在这罐子被打开了。

这屋子正对着前屋的后门,院子里的铁栅栏门又上了锁,如果我是那男人一定会从正屋的前门逃跑,但现在是深夜,路上没有其他人,纪乐的处境实在称不上好。

我胆战心惊竖起耳朵细细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了下来,大着胆子推开炕洞口的木板,扭着身子像蠕虫般从里头钻出来,上炕把身体隐藏在墙后,只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双眼观察着院子里的状况。

屋外一片死寂,甚至让我一度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梦,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点点,又等了几秒,确实没再有动静,我忐忑着,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飞快绕过墙角跑到那堵坍塌的院墙,连滚带爬攀过高高的砖堆,踏上村路一路向北,土路旁开着茂盛的格桑花,只不过在这儿它没什么吉祥的寓意,乱七八糟一大片,无人打理,也无人在意,还不如墙角种的菜秧招人喜欢。

夜风冲进我的鼻腔气管,扫得我口干舌燥,一直到胸腔里都火辣辣的,人家说奔跑代表着自由与激情,否则为什么广告里总是喜欢拍人们奔跑的画面,现实对我而言却是糟透了,像一根打着蠢驴屁股的鞭子,这次比以往更讨厌,竟是为了逃命。

我终于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看见一间小院,与村子鲜明对比的是当村里头的房子都用上了现代烧制的砖瓦时,这院子用得还是古老的土砖,有点像是小时候过家家孩子们垒的泥胚子,瞧着随时都要倒似的。

我站在院门口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这一路跑出了一身汗,却没瞧见一个活人,躲在老庙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下,身子刚好能藏得严实,从寺庙里不时飘出阵阵烟火香,还没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已经开始在心里揣测那个男人到底是会选择逃跑还是杀人灭口。

大概是人的通病,从悬崖上掉下去只要还没落地就一直抱着兴许下头有棵树能拦住自己,不至于死得太难看,我心里挂念着他,两个人不知不觉站在了悬崖边。

守着身前这棵大槐树,像是只吃草的兔子委身于盛开着繁花的杂草丛,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不时有几只蚊子飞来,留下一个个蚊子包,再摸着盛满鲜血鼓囊囊的肚皮飞走,我抬头透过繁茂的树枝望向一片漆黑的夜,那是一种让我难以忍受的孤寂与凄凉,甚至一度将我的恐惧打败,早知道就跟着纪乐一起跑了。

脑子里的有个小人问我:你不怕被那个男人逮到吗?

我答:怕。

它又问我:那你还说愿意跟他去冒险。

我认真思考了一阵儿,脑子里只有纪乐的脸,我已经感受不到这世界的温度了,但只有他对我而言是活的,一片漆黑中唯一闪着光的东西。

天蒙蒙亮,寺庙那扇破木门“吱嘎”响了一声之后从里头走出一个拿着打扫把的老爷子,我从墙后露出半张脸,苦熬了一夜整个人都有些萎靡,老爷子里里外外来回折腾了好几趟,又端出个搪瓷盆往土路上泼了一盆水。

见到活人总归心安不少,站起身直了直腰,这庙实在太小,小到一打眼就能瞧见正殿里的泥塑菩萨像。

老爷子本打算倒完了水进院子里去,他大概还没见过我这么“虔诚”的信徒,天还没亮就来了,“上庙的?”

他远远望着我,脸上皱纹密布,头顶上的头发也全都白了,不过很奇怪,他的头发很长,在脑袋顶上扎起来,瞧着像是个道士,我抬眸看了一眼那菩萨像,是庙没错,可里头怎么住着个道士?

我犹疑了一阵儿,最后还是点头,否则很难解释这个时间大多人都没起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爷子没有再关院门,自顾自拎着盆回了庙里,我一脚踏进磨圆了的木门槛,昂头忧心忡忡望着那满面慈悲的菩萨像,“若众生遭受种种苦难,如果他记得我,并念我的名号,我便为他除去种种痛苦烦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我念完,老爷子回头望向我,他不知道我是替谁求,也不知道我求什么,大概是觉得我有些古怪,一直站在前院观察着我,我没瞧见要香火钱的牌子,前院中央放了个比人高的大香炉,还有一棵挂满了红布条的大树,除此之外与农家院无异,瞧不太出寺庙的样子。

“救苦救难。”我垂下头,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疤痕,遂想到纪乐几年前在那个雷雨天一定是不够虔诚,否则他现在应该作为美术特长生备考着他心仪的美术学院,争取到更好的地方深造,日后兴许会成为一个开过画展的年轻艺术家。

可惜了。

我不知道除了“可惜”还能再用什么词描述那种无法挽回的遗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错误和痛苦,不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这辈子再没办法弥补了

其实我也不够虔诚,所以多少年也没再吃上一顿年夜饭。

“遇见啥事儿了?我还从没见过有人来得比你还早。”老爷子将一身狼狈的我好生打量一番,接下来的话是老生常谈,“老话讲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活着就得往好处想,咱说这命就是一个圈儿,有起有落,你觉着现在不顺心那是落着呢,积蓄能量,等能量攒够了就都好了,不都说好日子在后头吗?”

能量?真是虚无缥缈,听起来像传销,我愣了愣神儿,权当他的话是说教,没打算往心里去。

“你……”我说完发觉不大好听,立即换了称谓,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您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都不是,我就一看庙的。”老爷子拄着扫把站在原地摆了摆手,“庙里的和尚行脚乞食去了,几一出去就是几个月,我呢,没儿没女,也没老伴儿,就给他们看看院子,这庙一百来年了,说不准啥时候坏点儿啥,我家就在村儿里,离这儿不远。”他言语间顿了顿,扫地笑着说:“小姑娘是看我这头发吧?我不是道士,但我瞧出来了,你是真的信佛。”

信佛?是吗?我在心里生了疑惑。

老爷子缓缓开口说:“我听你一进来念叨的那些,不信佛的人不会一开口就说那些话,我在这儿时间挺长了,从我老伴儿和儿子死的那年到现在也得有三十几年了,不信佛的人进来第一件事儿是许愿,把自己求什么都先说一遍,说完了就问我哪儿能给香火钱,问完就走了。”

“不是我信,是我奶奶信,她经常抄经书,抄完了讲给我听。”我说完看了一眼那座泥塑菩萨像,又看了眼他。

“我就是一个老农民,反正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我就知道信佛的意思就是行善积德,我在这头多做好事,老伴儿子在那头少遭罪,到头来几乎天天住在庙里,家都很少回。”

我听他说到这儿便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出家?”

老爷子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停下手里的活儿,人老了眼皮有些松,他盯着我时我还以为是他没彻底睁开眼,“说到底咱还是俗人,是有求于菩萨,人家菩萨不收我这个弟子。”说完他笑了好一阵儿,“小姑娘,四十多年前我是村里唯一的木工,那时候木工值钱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后来有一天我在人家家里干活,我老伴领着我儿子给我送饭,叫大车给撞了,一下子天翻地覆,这日子过得没味儿了,我就许愿,说我自己这辈子不杀生,不沾荤腥,不剪头发,把我攒下的福报都给他娘俩,下辈子让他俩命长一点儿,我说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你还这么年轻,只要有命在,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我低下头看了看,他如何也不应该看出我曾经寻过死,只得在心里纳闷儿,他为何会跟我说出这样一段话。

老爷子走到院子边儿上,把扫把靠在墙角,“怎么?不相信我的眼光?我看过的年轻人可多哩,我瞧你失魂落魄的,肯定是心里藏着事儿,让老头子我说中了吧?行了,拜也拜完了,回去吧,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回头望了一眼庙门口,天还没大亮,纪乐还没回来,我心中的不安也越发强烈,掏了掏兜只找到几元纸币,还是纪乐塞给我压兜的。

老爷子看我掏钱,摆手说:“咱这庙不收香火钱,菩萨肯定已经知道了,放心吧姑娘,有句话不这么说的吗?心诚则灵,你心诚就够了。”

我低头认真看着已经摊开的手掌,那几张纸币被揉得像一团卫生纸,如果真的心诚则灵,纪乐也该回来了。

“可以管您借一下手机吗?”我想我最多再等半个小时,如果纪乐还没回来,就只好报警,因为半个小时之后天就会大亮。

可我没想到这半个小时这么难熬,让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攥着借来的手机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转圈,观世音菩萨垂眸看着我,老爷子坐在马扎上摘菜,我在心里无数遍呼唤他的名字,每走过院门就感觉自己听见了细微的声响,以为他就在院外不远的土路上,探头一瞧却什么都没有。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我干脆出了院子,站在槐树旁,时间匆匆流走,我低下头,用手里的手机按下“11”,只差最后一个数字时,庙后的小山坡上突然出现一个瘸腿的身影,像是只冬眠苏醒后瘦得皮包骨的熊从林子里钻出来。

我飞快奔向前,什么都不管抱住他,纪乐被我冲撞得退了几步,还是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土堆上,我这才看清他的裤腿上染了一大片血迹,“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纪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喘粗气警惕望了下四周,黑色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湿透,他拉着我的手说:“快走,先别问那么多!跟我走!”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还东西,还完了我们马上走。”我看着他的双眸,纪乐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激动?慌张?惊恐?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沾点儿边儿,我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他经历了什么,但看着他沾满了血的裤腿隐隐觉着不是什么好事,原本我还想问要不要报警,现在恐怕也来不及探讨这个话题了。

我在心里假设过很多种可能,疑点在于纪乐那一裤子的血,他到底是进去了现场,还是跟那个男人搏斗去了?我又继续想,搏斗应该不可能,纪乐不可能打得过那个人。

老爷子站在寺庙门口,我着急忙慌跑回去,把他的手机还给他,说了声:“谢谢。”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跑。

“小姑娘!”他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在我拐过院墙之前叫住了我,“这个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缝成的三角形小布包,“这个是我请人家给我画的符,能保平安,在这庙里供了好些年,别再想不开了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那个所谓保平安的符塞进了我手心儿里,我捧着它,手心儿里全是汗,临走前他还说:“朝前看。”

朝前看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能朝前看的人是幸福的,因为有的人已经失去了朝前看的机会。

人说世间之苦皆有定数,以苦行修功德,承世间苦难,祈愿世间万物再无灾厄。

我紧紧捏着那道符,好像这样就真的能攥住即将东升的太阳,“嗯,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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