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惟秋上了马车坐下,问起江映月从哪里回来。
江映月说从英国公府回来,江惟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既是去恭喜史家大小姐的,又为什么要我将太子妃人选转告给太子?”
江映月眸子一亮:“你已经说了?”
江惟秋点头,眯眼瞧着江映月,语气上扬:“你这种做法不好吧?要是史家二姑娘知道你在背后搞鬼说不定要和你绝交呢。”
“媛媛不是那样的人。”江映月一双晶亮的乌眸如弯月,唇边两粒酒窝漾起,“再说我见平阳郡主也并非对太子无意。”
这话让江惟秋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竖着耳朵等妹妹的情报:“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江映月的笑容渐渐淡去:“二哥你曾说过,人的表情和语言可以说谎,眼睛却是很难的。”
江惟秋一怔。
那一年,江映月六岁,入了宫学读书。
能入宫学读书的非富即贵,不说是宗室勋亲,也是高官重臣之子才有资格入学。
江惟秋读书时因为父亲的官职还不高,所以他是自己苦读了一年考上了白鹿书院;等江映月到了入塾读书的年纪时,他们的父亲已经担任了中书令一职,深得圣人信任,江映月也因此能进入宫学。
但自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江映月最初不太适应宫学的环境,那时的她总是迷茫地看着那些主动凑上来的“朋友”,分辨不出来她们是不是真的想和自己交朋友。
所以那段时间,苦恼的小江姑娘每次下学回来都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江惟秋注意到妹妹的变化后就主动问起宫学的生活,江映月也不别扭,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认真听完妹妹的疑惑,少年江惟秋也思索了好半天才说:“一个人的语言和表情可以作假,但眼神很难说谎。如果你不确定她们到底以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你,你就多看一看她们的眼睛。”
十年的光景过去了,没想到妹妹竟然还记得。比起欣慰,江惟秋更觉得惊喜。
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么在乎他曾说过的话。
江惟秋喜滋滋,嘴角向两边咧得越来越开。
没注意她兄长已经神游在外,江映月颇为惆怅地叹道:“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她眼睛里的落寞是掩饰不住的。”
“你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江惟秋回神,“怎么这回对太子殿下和平阳郡主这么上心?”
“那,那是因为阿祾走前特意嘱咐我要多照顾平阳郡主的。”
江惟秋的眉毛高高扬起,满脸写着“我不信,你别想糊弄我”。
“真的只是这样?连感情生活都要照顾你这不是越界了吗?”
兄长的反问竟让江映月的双颊上飞起一团浅红的霞色,眼神闪烁,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分心虚。
这件事说起来江映月也是有私心的。
虽然他们江家在立储一事上保持中立,但二哥后来入宫陪伴在太子身侧,直到今日以太子侍读的身份于东宫行走,她自觉得在外人眼中江家已是太子一系,故而也想做点什么使江家与东宫的关系更加紧密,能让太子更加信任二哥。
其次她近日与吏部侍郎府上的三郎议定了亲事,两人也在双方父母的心照不宣之下见了几面,彼此都相对满意。自己的感情之事顺畅,便以为自己精于此道,想要撮合一下太子与平阳郡主。她觉得婚姻至少应该是建立在两心相悦的基础之上,如果太子明明心里有平阳郡主,却转身娶了婉婉姐,那对婉婉姐来说不也是不公平的么?
面对江惟秋的不断追问,江映月只好将自己稚嫩的想法和盘托出。
江惟秋失笑,伸手轻抚妹妹的前额,目光温和柔软:“映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哥哥过得不容易,这么为哥哥的着想。”
江映月唇瓣紧抿,心说她哥脸上那颇为无奈的表情好像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吧?难道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映儿,你做这种决定的时候有想过平阳郡主吗?”
此话一点,江映月顿时愣住了。她双眼茫然微露,似懂非懂地注视着江惟秋,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太子为了给平阳郡主出气,整治了那么多人,手段狠厉,甚至因此被圣人责罚。他对平阳郡主的心意,难道郡主丝毫都不知晓?”江惟秋耐心地引导着妹妹的思考,“可她偏偏没有任何回应,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江映月垂眸略一思索,犹豫地开口:“是因为……嗯,因为没有办法回应吗?”
“你还记得平阳郡主是因何入京吗?”
“圣人召楚王入京述职,楚王以年老体弱为由拒绝入京,而派世子和郡主代父入京。”
这个问题江映月倒是答得迅速,当她说完,忽的明白过来:“世子和郡主是被送来让圣人安心的人质。”
江惟秋唇角扬起欣慰中又带着些得意的笑意,心里觉得真不愧是他妹妹,反应就是迅敏。他紧接着又追问道:“那为什么楚王需要让圣人安心?”
经过一番沉思后,江映月忽的抬眸看向江惟秋,微张的瞳孔透出讶然之色:“难道是楚王他……”她欲言又止,想到自己的猜测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总不能是有不臣之心吧?”
江惟秋笑而不言,乌亮的眸中透着对自家小妹的欣赏。他家小妹就是聪慧,若是加以教导,日后也能对着朝堂政局分析一二。
想到这里,江惟秋不免感到惋惜。可惜了,可惜映儿是个女儿身,将来只能被困内宅,做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笼中鸟。
江惟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江映月沉浸在震惊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倒是想求证,可又不能当面问平阳郡主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平阳郡主是明事理的,所以她选择主动避开。你怎么反倒成了糊涂蛋,非要搅进这滩浑水里?”江惟秋伸出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却忽略了她的想法,真要闹出什么事来,你要她如何自处?”
此时江映月也知晓了自己行事莽撞,颇为后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江惟秋:“那你这么清楚,为什么要替我传话呢?你不怕闹出事来吗?”
江惟秋淡淡一笑,自信地说道:“我相信殿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这个正确的选择是什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江映月叹气:“看来这世间之事果然讲究一个缘字。”
“你既说到缘,我听母亲说你们过几日要去玉音寺还愿?”
江映月乖巧点头:“之前母亲去替我求姻缘顺遂,如今和杨家的亲事定了,母亲说必得亲自去神佛前还愿的。”
“那等你们时间定下来,我也陪你们一起去。”
之前为太子做事,江惟秋在外奔波了一年的时间。如今回了家,他当然要在母亲面前敬孝,在妹妹面前有个做兄长的样子。
江映月掩唇而笑:“怎么,二哥也要去为自己祈求姻缘顺遂吗?”
江家兄妹一路调侃着回了府中按下不提,且说楚沧浪就离宫而居一事面圣后,原本还忐忑圣人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不想圣人当即答应,反倒让楚沧浪颇感意外。
不过楚家人也没多想,现在能快速离开皇宫才是最要紧的。他们不出两日便收拾好了行装,带着一队车马出了宫门,向郊外的庄园而去。
最后离开皇宫的时候,楚渺渺撩开帘子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
“总之,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了。”楚渺渺在心中低吟,“今后山高水远,再会无期。”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楚渺渺觉得肩上好像卸下了千斤的重量,心情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沉重了。
今后,她也许不再会有机会踏入宫城,也不会再见到魏祯。
她感谢魏祯的心意,也祝福他能与未来的太子妃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而她,从现在起也不会再因这莫名生出的旖旎心思而倍感焦躁,可以开始认真考虑万一她爹搞事,她和兄长要怎么逃命的事情了。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