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阳暮这次麻溜走了，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独自驾云乌，速度都慢得不行，以至于夜风都显得温柔许多，弄得人也多愁善感起来。

阳暮不得不承认，看到古普塔闭眼的那刻，他突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汲汲营营，要求事事争先，读书时成绩要拔尖，工作时业绩要突出，就为了证明给那对已经重组家庭的父母看。

然而每次听到父母对着他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教育道“你看你哥哥，我都不用怎么操心他，他就比你优秀……”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不喜悦也不自豪，反而有点委屈。

当他的魂魄来到异世、肉身死亡时，他的父母会哭吗？

古普塔尚且还有一只小妖为他哭泣呢。

黑夜果真是滋生负面情绪的温床，阳暮自嘲地笑笑，算了，如今他也算是开启新生活了，这里可比之前精彩太多。

……实在是过于精彩了，这时的阳暮还不知道天界都有什么等着他。

“阳暮！”此刻聚集在南天门外的仙官格外多，阳暮刚收起云乌，便见朗攸向他跑过来，急道：“你怎么才回来？你没事吧？津樚为难你了吗？”

仿佛夺命三连问，然而阳暮上一秒还在想自己凄凄惨惨倒在出租屋的样子，没回过神，一脸懵然：“啊？”

“哎呀怪我怪我！疏忽了！不想南玉仙君的事掰扯了这么久，”朗攸道：“一刻钟前西南有异象，玉帝正准备派人下界看看，津樚给天界传信了，说在鸡庆国碰到了一只大妖伤人，逃到了西边，还说碰到了一个小仙官……呃让天界以后给仙官都配好法器再下去……哎他倒是好心，但是说话也未免太难听了，什么不给牛吃草，竟让牛干活，什么若不是他，天界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仙官了，岂有此理！……阳暮你真的无碍吧？”

……真是熟悉的插不进话，阳暮几次开口不得，无奈假笑道：“我没事，津樚……他说碰见了大妖？”

“是啊，”朗攸心有余悸：“你也是，碰见大妖作乱怎不传信上界，自己对付什么呢，咱们是闻音宫仙官，又不是天兵天将……”

阳暮听着朗攸的念叨走上彤华大道，突然发现一路上的仙官似乎都在偷偷往他身上瞄，阳暮有种不好的预感：“等等，朗攸，我们现在是回昭梧殿吗？”

“呃这个，”朗攸支吾道：“我们恐怕得先去凌霄殿，玉帝等你多时了。”

阳暮肃穆道：“津樚到底还说什么了？”

“啊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话，呸呸……”朗攸尴尬道：“其实是津樚夸你来着，说你颇为随机应变，简单淳朴……”

阳暮感觉“轰”地一声，脸上火烧火烧的，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愧的。

随机应变？是内涵他变叶子被戏弄？

简单直接？是内涵他啥也不懂，业务不熟练？

“……最主要是，他说他看你比其他仙官顺眼许多，叫玉帝不要再派其他乌泱乌泱的人下去碍眼了。”

听到这句，阳暮明白了，估计是怕玉帝再派人下去，察觉到什么残余的魔气这类的，只是这遮掩的由头表述得也太阴阳怪气了，而且怎么还有点拉踩其他仙官的意思呢！

阳暮道：“所以现在玉帝要找我问话吗？”

“这……”朗攸犹犹豫豫的，阳暮警惕道：“不会津樚还说了什么吧？”

“啊不不不，”朗攸一言难尽的样子，道：“阳暮，你知道栖灵国吗？”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栖灵国位于中清璇洲境内，而中清璇洲又毗邻西幽华洲，简单来说就是栖灵国处于两洲的交界之地，那边的晓音道虽是比西幽华洲的情况要好，但尚有残缺。

而现今，栖灵国正发兵北上，同朝瑶国交战，有几处设有晓音道的道观不幸被毁，需派人下界查看。

阳暮问道：“中清璇洲？这不是我的管辖地界，我不好随意踏足别的仙官领地吧？”

这就像阳暮前世的工作，就算一个公司的，各自的客户也基本都是各自联系，内部的恶性竞争是不可取的，如今既划下地盘，自然是不能随意越过去抢信徒。

然而朗攸却道：“这无妨，如今的为难之处不是这个……”

原来，两国大军内都有人认为对方大军中有妖族助力，但仙界派人下去查探却没什么发现。

一边要恢复晓音道，一边又不能插手人间战事，下去维护晓音道的仙官几次遭到信徒阻拦，要求除妖，真真是两厢为难，只好上报玉帝。

阳暮越听越糊涂：“那找我有什么用？”

朗攸揉着额角道：“你也知道，这津樚不属于仙界之人，可以插手人间事，且他的实力远在许多仙官之上，若有他助力，此事便不难。”

两人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看起来怒气冲冲的仙官，样貌维持在十六七岁的样子，有点像阳暮前世看到过的某个版本的哪吒，尤其是那年少轻狂睥睨众生的气势。

阳暮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谁知他就在阳暮面前站定了，一开口就是找茬的专用话语：“你就是新来的闻音宫小仙阳暮？”

“正是在下，”阳暮不欲和个孩子模样的人计较，虽然人家很可能岁数比他大：“仙僚找我有事……”

一语未尽，阳暮就感觉朗攸在背后疯狂扯他的衣服，他不解地看过去，接着朗攸开始在他背后写字：“千尧仙君，栖灵国。”

阳暮一点就通，原来是管辖栖灵国的仙官，难怪这个态度了，谁也不想被抢了业务么，且现下看来似乎是阳暮搭上了津樚才抢到了这个业务。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阳暮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谁知人家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几条晓音道。

千尧仙君仰着一张凶巴巴的小脸儿道：“你这次去人间必要带上我！”

阳暮讪笑：“不出意外的话我这次应当是去千尧仙君你的地界。”

“我知道，”千尧瞥了一眼朗攸，似有顾虑：“玉帝不准我去……反正你只管叫上我就是了，你现在是不是要去见玉帝？那我去传送阵等你。”

……那自然是不好同去的，否则不是等于阳暮当面抢信徒么。

“什么情况？”待千尧走后，阳暮连忙问道。

朗攸满脸苦相道：“不想还是被他知道了，唉，千尧他……与津樚有些纠葛。”

千尧仙君，乃是东文嘉洲珠玉国国主最小的儿子，本是个享乐富贵命，岂料他竟是一心向道，自小便拜入东文嘉洲久负盛名的的太平观下，悟性极佳，十五岁便显露天资，七十五岁便得道升仙，比常人早了三十多年，实力不容小觑。

像千尧仙君这般的仙官基本都是被派去镇守一方山河的，无大事都不会麻烦上他。

就像普通员工要打卡要看业绩，大领导可不用，人家难得打一次卡可都是要发朋友圈的程度。

然而，千尧第一趟下凡就碰上了津樚。

那大约是在五六十年前，千尧被派到东文嘉洲以东去镇守宝灵海，恰逢海上蛟妖作乱，卷走商船，千尧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收妖，却被津樚阻拦，当时的津樚虽然也已经被尊为第一散修，但名气没现在这么大，千尧并不认得他。

可气的是，千尧同津樚大战几百回合，不但隐隐落了下风，蛟妖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后千尧在周围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商船，哪怕是一点遗骸，他大怒之下一气儿闭关了三十年，再出关时就收到了玉帝的贬旨——

千尧仙君不听调令，不受传召，玩忽职守，即刻前往东芜鸿洲镇守闻寒山。

大概就是往西移了千里，镇守的地界也变小了。

不幸的是，千尧这次又遇到了津樚。

千尧想着自己闭关苦修三十年，修为大涨，定然可以战胜他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攻了上去，但是津樚上次是为了拖延时间没尽全力，这次可不是。

两人打得天昏地暗，浑然忘我。

千尧再一次败了，再一次被贬了——

千尧仙君与人交战过程中损毁多处晓音道，即刻前往中清璇洲增设晓音道，将功补过。

“嘶……”阳暮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还要下去打？”

“那应当不是，”朗攸道：“到中清璇洲前千尧回过一次宝灵海，竟意外看到了当年那商船上的几人，上前一问才知，当年他们被蛟妖卷走后很快被放到了一处岛上，只是东家被扔进了海里。千尧觉得奇怪，辗转多人才知，原是那东家在蛟妖化龙的关键时刻心生贪念，趁其虚弱砍去了蛟妖的尾巴，假作龙尾献给国主，图谋皇商之位。蛟妖因此化龙不成，还损失了上百年修为。”

“千尧这才知道当年津樚为何阻拦，想是那蛟妖修养多年要去报仇了。虽说人间事妖族插手的话我们天界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但那是妖孽蓄意作乱的情况，若是前有因果，仙官却也不好随意介入，否则即是自惹一身因果，于修行有损，津樚说到底还是帮了千尧一把。”

前面就是凌霄殿了，阳暮一把拉住朗攸，急道：“你长话短说吧，所以他此去到底要干什么，报恩还是报仇？”

“我也不知道啊，”朗攸无辜道：“我这也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这些年他们还有没有接触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没有像之前似的闹出那么大动静了……哎说实话就千尧这性子，他居然会想到主动上报栖灵国的事，真是稀奇……”

阳暮愁得，恨不能立时丢出这一团乱麻的事，然而这可由不得他来选。

朗攸未受传召，只能陪他到殿前。

阳暮一步迈入，凌霄殿之上，正坐着玉皇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