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殿下和世子爷分房睡了。”鹅蛋脸的侍女神神秘秘对旁边高个侍女道。

“怎么会，是世子惹殿下生气了吗？”

“反了反了，我亲眼看见世子爷主动搬走的。我看是咱们世子厌了皇子殿下。”

与其交谈的高个侍女捂住嘴，模样很是惊讶，难以置信道:“当初世子可是一心求娶皇子殿下，甚至为他顶撞圣上……”

“谁知道呢？这谢缘殿下也是可怜。听说他的父妃明嫔生他时难产而亡。因为明嫔是被大盛灭邦的远东人之后，活着的时候对圣上并无好脸色，圣上对小殿下一向是眼不见心不烦，甚至连宫女太监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鹅蛋脸侍女唏嘘道。

“恐怕皇子殿下本也以为自己觅得良人，谁曾想竟还是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从军营回来的李流羽站在两个侍女身后不远处，把她们的小声嘀咕尽收入耳。他叹了口气，悄然转身离开。

不是李流羽非要搬走，而是谢寒宵主动避嫌打地铺。李流羽怎么舍得让他睡在地上，不得已只好搬走。

然而不出一天，李流羽和谢寒宵分房睡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国公府，或许此时外人也都知道了。

李流羽溜达出府，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军营。

“李都尉怎么心情不好?”一条胳膊忽然搭在李流羽肩头。

李流羽走了神，被搭上肩膀才意识到有人在他身旁。

“原来是孙都尉。”李流羽转头看见同僚孙缅，不着痕迹地摆脱他的胳膊。李流羽不由得苦笑:“家中琐事罢了。”

“和家里那位闹别扭了？”

李流羽吃惊他竟猜的如此准，一时间忘了回答。

孙缅看他这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是我猜的准，而是男人左右不过这些烦心事。”孙缅拍拍李流羽肩膀，拽着人往外走，“李都尉何必担忧，不妨一醉解千愁。”

原想着喝酒也就罢了，说了一路自己不想喝酒的李流羽竟被孙缅拉到春风楼。李流羽站甩开孙缅，说自己是不会进的。

“你不进来就是驳我面子。”孙缅沉着脸道。

见李流羽不作声，他又换上一副亲昵的表情:“我们只是来喝酒，又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李都尉难道是心虚了吗？莫不是里面有你的老相好。”

“我看有你的老相好才是真的。”见路人纷纷驻足，李流羽实在不愿和他在这春风楼门口拉拉扯扯，只好进了门。

“我今晚就要青竹陪，老子看谁敢说个不字。”一个穿金戴银面容阴狠的矮胖男子捉住青衫双儿的手，伸进衣衫的油腻肥手令人作呕。

孙缅自然听过戴金银此人的恶名，他向来爱在床上虐待人，每次能把接待的双儿折腾掉半条命去。他低声对李流羽说道：“这双儿恐怕凶多吉少。”

“为何？”李流羽看见这般欺男霸女的下流场景，不禁眉头紧锁。

“这家伙在床榻之事上喜好特殊，喜欢虐打双儿，下手没轻重，见了不少血，所以常来点春风楼已入贱籍的小倌磋磨。”

此时已卖了初夜，再没有理由拒绝戴金银的青竹知道，这一次老板南云也不会帮他。看见正上楼李流羽和孙缅，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含泪的眼哀求李流羽。他也没有看走眼，李流羽并未袖手旁观。

“我敢。”李流羽平静道。

“五十两黄金，足够我买下他吗？”李流羽直接把身上的钱袋抛给南云。

“当然，当然。”南云两眼放光，这些钱买十个青竹也不止。遇上这种冤大头，南云乐开了花，连忙把青竹的手从面上难堪的戴金银手中夺了下来，把人推进李流羽怀里。

“这位客官已经为青竹赎身，戴老板若愿出更高的价，那我们也有商量的余地，若不愿，这事便如此作罢。”南云笑得抖落了脸上的脂粉。

戴金银面色更加难看，他鼻孔重重出气，将袖子一甩，下了楼。

担心瘦弱双儿受伤的李流羽只好把他接住，怀中传来一阵竹叶香气。

“多谢恩公出手相助。青竹僭越，敢问恩公名讳。”怀里双儿抬起头，满眼倾慕，好似在看什么大英雄。

把人扶稳后，李流羽马上抽身。

“名字不重要，”他温柔笑道，“你从现在起已经是自由身，以后愿去哪，就去哪里。”

“青竹只愿跟着恩公。”青竹看着他，坚定道。

李流羽正色，同样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不行。”

青竹眸中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他恳求李流羽道：“恩公可否陪我收拾下行李？”

“那你带路吧。”李流羽叹息一声。

孙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和双儿进了房，不由得腹诽，这李流羽看似一个正人君子，嘴上说什么不进烟花柳巷，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道貌岸然。自己不过来喝个酒，这位一进来没多久，可就直接和小倌进了卧房。

青竹给李流羽倒了杯茶水，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玉佩你拿着吧。”李流羽没有喝茶，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手边黄木桌子上。

背对着他的青竹问道:“恩公为何对青竹如此好?”方才他大着胆子在李流羽面前哭得可怜，可现在，他不知怎么，不敢看李流羽了。

“换作别人我也会一样。”

“所有人吗？”

李流羽道是。

“今日恩公救下我，想必会换其他人要遭殃。恩公救得了全春风楼内身不由己的人吗？”

青竹忽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倘若恩公救了全春风楼内身不由己的人，救得来全天下身不由己之人吗？”他们这行最会察言观色，他知道李流羽不会恼他。

李流羽如鲠在喉，他从未把自己当成什么旷世的英雄，他清楚自己一人当然救不了天下人。

但李流羽不曾动摇半分。

“我做不到，我只有尽我所能。”李流羽回答青竹的质疑，“幸好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青竹心中大恸，他面色苍白，许是因为李流羽太过温柔坚定，又或许是因李流羽太过无情。

“真的会有吗？”他眼神迷茫。

沉默一阵，他又道：“您若只对一人好，那人一定愿意为了您去死。可若您对所有人都好，反倒让人生恨。”譬如青竹。

青竹把这两年攒下的寥寥几件贵重首饰和银钱放进装着衣物的包裹。他突然间想到什么，又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把铜锁。

“恳请恩公收下。”

“这是?”李流羽接过那把锁头，上面刻着“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如果一开始遇见的就是恩公该多好?”青竹的声音似有无尽的的悲伤和遗憾。

李流羽不赞成地摇头，他倒是认为遇见他也不会如何。见青竹执念如此重，李流羽多嘴道：“爱恨痴缠，皆为孽缘，切莫作茧自缚。”

“走吧。”

把青竹送到春风楼门口，李流羽也不忘关注戴金银的动向。此恶霸在李流羽这里吃瘪，脸上挂不住，他换了一个小倌狎弄，发泄怒火。李流羽记下他们进了哪间房后，自己假装离开。

被李流羽忽视了个彻彻底底的孙缅，喝着酒，在心底感叹李流羽办事未免有点太快，看似年轻火力壮，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绕到春风楼后面，李流羽发现这戴金银竟然连窗都不关，便火急火燎的脱了衣裳。

他挑了个高处，取下一片瓦，掐准力道砸正好中戴金银的后脑勺，四碎的瓦片锋利地扎进戴金银头皮。背对着床的一坨白花花的肥肉直愣愣向前栽去。

把突然炸响的尖叫远远甩在身后，李流羽脚踏房檐，用轻功遁走。

让李流羽没想到的是，谢寒宵竟然在他房里等他。

谢寒宵沉着脸一步步靠近李流羽，不明所以的李流羽举起手来，一动不敢动。

谢寒宵吐息洒在在李流羽颈间，他闻见竹叶混合脂粉的香气，声音艰涩地讽刺道。

“李流羽，你心系苍生，所以先去救风尘？”

李流羽赶忙解释:“我原是被同僚拉进春风楼喝酒，结果遇见一位叫青竹的双儿被恶霸强占。若我不赎他，他恐怕要被折腾去一条命。”

谢寒宵注意到今早他为李流羽挂上的玉佩不见了踪影，而李流羽也不需要和那人如此之近，近到气味都混在了一起。他虽在李流羽面前说不愿做李流羽心上人，但谢寒宵怎么可能真的放下。

“你挥金买下他那一刻起，流言便传到了国公府。你可知他们如何讲我?”谢寒宵反问。

“流言比人命还重要吗？”李流羽对谢寒宵有些失望，他狠下心道，“况且师兄又不是谢缘，为何要在意这种无关轻重的事？”

“谢缘也好，李尘策也罢，不过逢场作戏，师兄切莫入戏太深。”

这是李流羽第一次对谢寒宵说重话，他刚说完，便懊悔不已，但仍强撑着一张严肃面孔。

谢寒宵垂下头，良久不言，他发觉自己这番作态实在丑恶，令人生厌。或许，李流羽真的不懂他心中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他颤声道：“是我有错。”

李流羽听出他的难过，心间钝痛，立即便要服软，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世子爷，殿下，圣上传谕，请往前厅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