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纷纷投在吴叶明身上。
尤其是迟倦辛和商烛冕的眼神,清澈锐利仿佛两把尖刀。
利长老忍不住打圆场道:“仙尊莫怪,门主与夫人实在是因为医病吃了太多的苦,夫人口不能言是先天不幸,并不是病症。”
吴叶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松了手,解释道:“不是……我……其实我们,我们这些年也曾四处寻医问药,如今终于接受了治不好的事实,实在不想……再空欢喜一场。”
茉娘温柔地朝他怀里依偎地更紧了些,抬指揉开他紧皱的眉头,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她又朝迟倦辛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想医。
既然茉娘自己都不愿意医治,那迟倦辛自然不能再勉强。
看着吴叶明和茉娘执手相望,神仙眷侣般的画面让人都不忍心开口打扰。
有个人却偏偏煞风景地开口,商烛冕道:“贤伉俪果然情深似海啊,不过我们仙尊悬壶济世,一向看不得别人受病痛折磨,门主夫人不想医就算了,但——”
他故意拖着长腔观察迟倦辛的表情,结果后者垂眸不语,根本不给半分回应。
于是商烛冕二郎腿一翘,双臂搭在椅背继续道:“我们来的时候误入封禁的城南,听说门主夫妇慈心,将那些患了怪病的百姓都安置在白鹤门照料,仙尊路上就一直叨念,实在是想出一份力!”
常飞声揉揉耳朵,跟葛文宇嘀咕:“迟仙尊说过吗?而且我怎么觉得商境主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葛文宇忙将一块点心整个塞他嘴里:“吃东西吧,别说话!”
“……”常飞声哀怨地嚼着口中的食物。
利长老和吴叶明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还是利长老率先面露惭愧道:“仙尊真的是洞察入微,只是途经便发现了那怪病,可这怪病……不只是咱们秦梁,各地这些年或多或少都会出现,非寻常手段能治,大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吴叶明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开历奉安这么多年,确实时不时有地方上报天星渡,有百姓出现怪病,但医修凋敝,天星渡里的医修又怎会轻易放出来给普通人医病。
而且这些“怪病”的源头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普通人过多接触瘴气而出现的,瘴气是福源仪的附生,谁敢明着说出真相。
更重要的是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住祛瘴丹的药效,“怪病”出现的范围也较小,久而久之就被模糊处理了。
葛文宇、常飞声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商烛冕一个“外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迟倦辛轻啜一口热茶:“利长老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责备诸位的意思,只是途中偶然听说,真心想看看帮不帮得上忙。”
若不是给张叔的外孙女小荷花治过“病”,迟倦辛也不会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处理的,可若是那分散各地的“怪病”都有毒术的身影——
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利长老听了迟倦辛的话,神色稍缓。
吴叶明更是一拍大腿,热情道:“迟仙尊愿意帮忙那可就太好了,只是今日几位疲累,不如明日一早我带诸位前去!有仙尊看这一趟,也算是他们几世修得的造化了!”
迟倦辛却提议道:“不如就现在吧。”
吴叶明愣住,觉得奇怪却也不敢拒绝:“好……好啊。”
这椅子还没坐热,迟倦辛一行人就前往风原居看望那些得了怪病的人。
茉娘则在吴叶明的执意劝说下先回了雀闻斋。
风原居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个病人,年龄看着都不大,全部安静地躺了一排,确实如小荷花一般触之绵软如水囊,昏迷不醒。
穿行其中的白鹤门弟子均是照顾细致,鼻尖药气浓郁,只是猜也知道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图个心安罢了。
迟倦辛一眼扫过便知这并不是丹红术。
利长老紧跟在把脉的迟倦辛身旁,咽下口水道:“仙尊瞧着……这怪病可能医治?”
迟倦辛收回把脉的手指,起身理了理衣袍道:“确实是没有见过的怪病,我且写一剂方子给长老,每日两次煎服,先看看效果,若是实在不行,只当我尽了一份心意。”
利长老神色微松,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口中恭敬道:“迟仙尊仁心,连这些普通百姓也愿意费心,我先替秦梁百姓谢过。”
吴叶明也道:“就是,这怪病蹊跷,真无法医治也是寻常,迟仙尊的善举已经十分令人敬佩了。”
商烛冕作为知道内幕最多的人,忍不住揉揉鼻尖,实在是不想把鄙夷吴叶明等人狗腿子行为的神态显露的过于明显。
葛文宇和常飞声也终于察觉出不太对劲。
难道这些人和小荷花不是一种病?虽然他们不知道迟倦辛当时在张叔家具体是如何医治的,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只开个方子煎个药怎么可能搞得浑身都湿透了呢?
仙尊还特意出来带了商烛冕一起进去。
越想这走向好像越不对。
商烛冕却无暇注意那两个人变幻的神色以及复杂的心理斗争。
他俯身凑到利长老和迟倦辛之间,下巴几乎要贴上迟倦辛的肩膀,眼睛却紧盯着床铺上那些病人:“仙尊医术果然出神入化啊!只煎药吗?我还以为得让我打个下手什么的!”
迟倦辛微微侧头,和他拉开了些距离道:“哪敢劳动商境主。”
吴叶明不明所以,但更没胆子让商烛冕动手,忙道:“就是就是,门中弟子众多,哪里敢劳动迟仙尊和商境主亲自动手!”
这时,一个白鹤门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跟吴叶明耳语了几句。
吴叶明一下子面色焦急,向迟倦辛告罪道:“仙尊恕罪,我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之后就由利长老陪着诸位,我先失陪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利长老似乎习以为常,熟稔地对迟倦辛道:“仙尊们的住处早已安排妥当,今日着实辛苦诸位了,赖敏,带贵客们去松竹海休息,哦对了,松竹海里就有药庐,迟仙尊可随意使用。”
迟倦辛颔首:“有劳!”
……
白鹤门确实用心地选了一处清净舒适的院落给迟倦辛他们。
松竹海里,那个被利长老点名的机灵小厮赖敏早就为他们备好了一切,甚至还摆上了一桌珍馐美味。
听说是茉娘特意吩咐他准备的。
商烛冕闲散地往桌边椅子里一靠,打量着桌上的东西似乎在寻找什么:“好香!又是茉莉花?”
迟倦辛闻言回头,桌上的酒壶散发着清冽芬芳,掀开那酒壶一看,里面竟也飘着几瓣白色的小花:“酒里竟有新鲜的茉莉花?”
赖敏骄傲道:“咱们门主夫人就喜欢茉莉,所以日常吃的喝的用的里都有茉莉花,咱们秀明山后山有好大一片茉莉花圃呢!管够!”
商烛冕也来了兴趣,取过酒壶给自己斟满一盅,挑眉道:“后山还有一大片茉莉花啊?”
赖敏点头:“是啊!好大一片呢,那花开得遍地都是,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一处茉莉花开得比这里还好了!”
商烛冕又指着桌上的餐食问道:“茉娘不辟谷啊?”
普通修士多辟谷,但如商烛冕、迟倦辛这样的大神通者,吃食对修炼影响甚微,所以偶尔也挑些喜欢的,就当是种乐趣。
赖敏笑道:“夫人不修仙所以不辟谷,她是个普通人,我们也提醒过她诸位不用吃东西,可她坚持要准备,诸位只当是夫人的心意吧。”
这下连迟倦辛似乎都好奇起来:“茉娘是普通人?”
常飞声则脑洞清奇地问赖敏:“那随着年岁增长……他们夫妇会不会看着很奇怪?”
普通人有生老病死,修士的寿命却会随着修炼而延长,面容的衰败也极其缓慢。
赖敏道:“反正从未看出来不同,大概是门主给夫人用过什么驻颜秘术或是灵丹妙药?他们成亲也有十多年了吧?就是夫人身子不太好,每年夏日都会大病一场,所以至今都没有孩子。”
如今正值夏日,迟倦辛忽然想起刚刚焦急离去的吴叶明,推测道:“所以刚刚吴门主匆忙离去是因为茉娘又生病了吗?是何种病症?”
伶牙俐齿的赖敏顿时支支吾吾,眼珠子乱晃:“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去看看仙尊的药庐准备的怎么样了,一会儿再来侍奉各位仙尊!”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真奇怪,先天口不能言不肯医就算了,如今生了病,却放着这么个名声赫赫的医修仙尊不用,你们说,这个吴门主是不是急傻了?”
言罢,商烛冕悠然端起酒盅放在鼻尖轻嗅,清雅的茉莉香气之下滚动着极其甘冽醇厚的酒香,一下子勾动了他的馋虫,捏着酒盅一饮而尽。
迟倦辛哪里听不出他的揶揄,沉默暼他。
天真的常飞声却道:“对啊,他是不是真的急傻了?有句话叫什么,哦,关心则乱!”
葛文宇已经不想劝他了。
商烛冕再度将杯中物一口咽下,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管一路向下,浑身都烫起来,没想到这么文雅漂亮的酒竟然是烈性的,实在是太合他口味了,于是手下不停地又倒了一杯,接连饮了三四杯才抬头。
大概是他喝酒的姿势太过豪迈,一抬头发现屋里几个人都在看他。
商烛冕兴致颇高,拍着桌子应和常飞声的话:“是吧!要不咱们去问问那吴叶明,这次要不要仙尊帮忙医病?”
迟倦辛似乎是累了,面上连笑意都浅的看不见,反正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索性道:“答应要灭人家满门的人,开口要我去帮人家治病,也挺奇怪。”
常飞声“噌”地跳起来,和葛文宇一起目光炯炯望着商烛冕。
他怎么忘了这茬了!
商烛冕可是答应了小慧要灭白鹤门满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