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白，像笼了一层乌蒙的纱，隐隐有落雨之兆。

卫北临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他竟不曾料得，密林层山这么隐蔽的地方，还会有这样富丽的山庄，单是站在远处看着，便能猜出其中奢靡。

“照例分开巡逻，注意周围情况，有异样及时上报！”

粗犷的命令声被风吹得有些破散，卫北临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形隐入树木间，只竖着耳朵去听那山庄附近的动静。

那些巡逻的队伍各个披着铁甲，手持长矛，行步整齐且反应机敏，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金陵之中，除皇帝亲卫和禁军，不可能有多余的军队，只有一种可能。

私兵。

有人在天子脚下，豢养私兵。

卫北临捏紧手中的缰绳，要说他这几天干了什么正事，唯一一件大概就是跟踪郑牧驰了。

自上元那日后，他始终对郑牧驰的存在耿耿于怀——毕竟他已不是刚穿过来的时候了，原主的秉性分明不是真正的纨绔子，而皇帝亦是真心实意地在暗中培养原主，原主却依然要与郑牧驰交好……

他猜测应是和当初原主每月在鸿玉坊的固定消费一样，表面是为纨绔，实则在借机打入内部探查。

再者，他也曾在褚雪镜和那个叫傅子娴的女人的谈话中，听到过郑牧驰的名字，似乎和褚雪镜在意的什么暗市有关。

之后褚雪镜的确拜托他帮忙探一探此人的底细。

是故在他知道这次祈福郑牧驰作为郑国公府嫡次子必须出席时，他便打起了在背后调查的主意。

郑牧驰此人疑点颇多，沧州知府进京述职身殉后，他就马不停蹄地从沧州赶回来，一回来又在上元大兴宴会，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荒诞淫//逸一般。

倒与原主的张扬“伪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他没想到，郑牧驰竟然和这种地方牵扯不清，甚至有养私兵之嫌。

既然如此，他背后的郑国公府亦脱不了干系。

巡逻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卫北临抿唇牵着马从林中走出，眼下并不适合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他除了瞧见郑牧驰进了山庄，别无证据。

而他若是在不知道山庄中状况的情况下贸然潜入，恐怕才是合了他们的意。

或许，让他亲眼目睹郑牧驰的作为，便已是一颗钓他上钩的饵了。

那么，郑牧驰是否已经发现了他在背后跟踪？他是否已然打草惊蛇？

“世子！”

卫北临恍惚抬头，才发觉自己牵着马走了那么远，到了好福和好运等他的空旷地界。

他舒了口气，目光落在两人欲言又止的脸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

好福咽了咽口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家世子，犹豫片刻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拽一把好运让他说。

好运僵着张木头脸，竟也流露出几分为难。

他们二人跟在卫北临身边这么久，鲜少有这样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事事拎得清的好运。卫北临拧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离奇的恐慌在一瞬间将他席卷，卫北临面目生冷地睨向好运，斥道：“到底怎么了？”

好运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就算他们现在不说，世子也迟早会知道的，到时……

他黝黑的瞳孔直溜溜地看着男人，嘴唇上下一碰，“褚二小姐，落崖了。”

眼前本就神色冰冷的男人脸色刹变，宛若堕入黑潭。

……

雨雾蒙蒙，空中裹杂着树木草香和泥土的气息，偶有两朵不易察觉的雪花混着雨水落在土里才冒的绿芽上。

断崖下一处深黑的山洞中，堆起的柴火燃得正旺，火光照映出女人瓷玉一般的仙容雪貌，细瞧却能看出她额间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红唇亦因疼痛被咬得斑驳可怜。

“我真是佩服你。”秦合欢眉心皱成一团，借着篝火的光亮揭开她腰腹上破烂的衣物，“我看你这条命还能怎么折腾。”

焰火边，少女光滑的后腰上赫然是一道突兀黑紫的淤痕，足足有一只手掌的大小，隐约有一些凸起，而顺着腰后的撞伤而下，不成形的裙裳间仍可看见大小不一的青紫伤痕，左脚脚踝亦已肿起，周围白净的肤肉将它衬得更加可怖。

身上的疼痛让她不禁轻蹙着眉，褚雪镜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微偏过头看她，哑声问道：“药医谷旧地查得如何？”

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便不可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卫北临身上，相比卫北临，她更信任秦合欢。

秦合欢额角不住地乱跳，按住她的后肩不让她乱动，手中为她敷着药，嘴上却已经下意识回复：“就在这附近，不过萧胤玦一行人在崖下找你，恐怕找不到你誓不罢休。”

她落崖本就是他们一手计划操作的，为的却不是要她的性命。

如今她“意外失踪”、下落不明，着急的只会是他们。

“让他们找吧。”冰凉的药粉洒落在腰后，掀起一层轻微的颤栗，褚雪镜难抑地缩了缩肩，眸中却愈发清明，眼尾微翘，几乎是毫不遮掩的凉薄，“找到天荒地老最好。”

“可你这样未免太冒险了，”秦合欢将她上身的衣衫放下，又去瞧她腿上的伤，语气不赞同，“以命相搏，你……”

“这不是有你么？”褚雪镜打断她的话，垂眼看着专注为她处理伤势的女人，“有你在，不会让我没命的。”

秦合欢：“……”

她抬首瞪了褚雪镜一眼，遂埋头用药道：“就你会说话。”

褚雪镜像是感觉不到痛，好脾气地弯了弯眼。

她说的话并不是哄秦合欢的，如果没有秦合欢，今日她就不是受点皮外伤，而是要丢半条命了。

她不信萧胤玦等人大费周章害她坠崖，又恰好将她从崖底救起只是为了所谓的“英雄救美”博得她的芳心。

他们一定有更大的图谋，有一个要她必须落崖的理由。

所以她想起来前世秦合欢和她提过的，天界寺所在的长岭山山中，曾是药医谷的旧址。

因此她事发前，分别托秦合欢和卫北临再次探查，皆得到肯定的答复——卫北临变数太大，她无法保证对方一定会听从她的安排，是故她必须落崖一事她并未告知，反而借调查郑牧驰之事将他引开，让他误以为自己已有对策，避免她的计划受到影响。

秦合欢是个可靠的盟友，她曾是江湖探子，功夫了得，将她从坠崖前救下轻而易举，只需提前部署，用障眼法叫他们觉得自己是当真落崖便是。

实则她们已转至药医谷背后的洞穴，萧胤玦等人当局者迷，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踪迹。

只是坠崖前她必须与褚玉霜同一辆马车才能骗过，因此必要会受一些伤。

但这远比前世浑浑噩噩、直到被救下回府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得多。

“行了，就你现在的状况也干不了别的。”秦合欢将她脚踝的伤处理好，抬袖擦了擦汗，“便先在这洞中养着吧，放心，这附近我都探过了，很少有野兽。”

褚雪镜腰后有伤，无法直接靠着石壁，她微侧过身调整好姿势，轻仰起头对秦合欢笑了笑，“多谢秦大夫，待我回去再找些珍稀药草送到你那去。”

秦合欢翻了个白眼，“免了，你送我那的宝贝不少了，少在那琢磨了。”

她将用过的药瓶绷布收好，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停住，“你和那个卫北临卫世子是什么情况？”

褚雪镜斜倚着硬而硌人的洞壁，闻言掀了掀眼皮，懒懒问：“怎么？”

秦合欢眼珠转了转，那双精明的狐狸眼里明摆着不怀好意，“没怎么，好奇问问。”

好奇？秦合欢可不会无缘无故好奇。

褚雪镜微狭了狭眸，故意转移话题，“金雪这几日如何？”

“好着呢，能吃能喝能睡。”褚雪镜不上当，秦合欢只能悻悻耸了耸肩，坦言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天界寺的第一日，我本想来问你些事情，岂料……”

褚雪镜：“……”

她眉心蹙着，却不是责怪秦合欢来得不合时宜，“可还有旁人瞧见？”

秦合欢看见事小，旁人瞧见也无所谓，只要萧胤玦还想娶她，就不可能传出去——但她还不想让此事成为任何人桎梏她的把柄。

“那倒没有，”秦合欢提起医箱起身，仔细回想着，“不过当时你住处门口还有一个男人，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夜色太深，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

……别的男人？

褚雪镜还未来得及多问些细节，秦合欢脸色骤然一变，旋即一言难尽地看向褚雪镜。

褚雪镜眼皮轻跳了两下。

“你没有内力还听不见，”秦合欢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又是那副看好戏的模样，“你猜，大雨瓢泼，谁来找你了？”

褚雪镜睫毛轻轻颤了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边的衣料。

“嘿，那卫世子还真冒着大雨跑到崖底下找来了。”秦合欢怪腔怪调地学着卫北临说话的语调，“褚雪镜，你又骗我。”

褚雪镜扶着石壁坐直了些，“这你都能听到？”

秦合欢学来的话显然应是男人的念语，那岂不是说明，卫北临离她们距离不远？

“我千里耳，”秦合欢挑眉自夸，话过便正色起来，“他的确在这附近，不超过百米。”

她定定瞧向沉默敛眸的女人，将她未掀起波澜的侧颜纳入眼底，轻声问：“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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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又是哪个宝子给我投了营养液啊啊啊，系统没有显示，在此谢过大方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