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声停歇。
除了守夜的士卒，其余人已经闭眼歇息。
明昭猛的睁开眼，看向往他这里倒的男人，当即掀开身上的衣裳扶了一把，凑到耳边，“干什么？出去放水？”
刘大嗯了一声，明昭动手把他拉起来。
“少爷？”周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明昭想了想，万一刘大不老实想跑，他未必能看住，“起来押他去外面放水。”
很多俘虏都是就地解决，但这么小一个庙，条件不允许，所以去外面的安排合情合理。
明昭和周丰带着刘大，小心翼翼的放好刘良女，轻手轻脚走出去，找了个树后面。
刘大掰着手艰难的松开裤带，明昭在一旁无语，“你来真的啊？”
“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明昭站远了一步，默默等他解决。
“哈~”刘大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点事，要我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周丰语气不善，“你一个阶下囚和少爷谈条件？”
“怎么？我这个阶下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不能换？”刘大跟着笑了一声。
明昭弱弱出声，“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多知道点卫所周边的情况是好的，但是不知道对明昭的妨碍也不是很大，他的目标始终是解决武举人的名额问题，他可以为了这个目标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你可以说出来赌一赌我们答不答应，也可以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带进地下。”李成忽的出现，严肃插了这一句话。
“李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明昭左右张望，试图查探其他隐在黑暗中的人影。
李成按住他的肩，“没别人，这样的晚上我难以安寝，你一动我就发现了。”
“哦~”明昭松了一口气。
李成复又看向刘大的方向，“做好决定了吗？”
“你们这些人……”剩下的话刘大吞了回去，狠狠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得把我女儿带走，不许入奴籍，她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跟着我，死了活着都遭罪。”
“这得看你的信息有没有价值。”带一个小女孩走对明昭来说，不难安排，但是要避过这些士卒的耳目，也不算容易，弄不好很容易被人当把柄。
“成！这个时候了，我也没什么可瞒的，有没有用你们自己判断。”刘大陡然低沉下来，“你们以为我怎么觉得我家人没有活路的……”
“我和三子，就是村里那个兄弟，一直有联系，他打听到田家大量的买人，一年就要买好几十口——”
刘大陷入了回忆。
三子知道他的家人都被田家人逼成了奴仆身份之后，就开始和县里的狐朋狗友打听田家，但是外人知道的不多，对于刘大的父母妻子没有印象，他只好找更多人打听。
有一天他无意听到一个人说起田家的奴仆不一定都在宅子里，以前他见过的一个仆人就被送去了外面的庄子，又说他找的是庄户人家，粗粗笨笨的，留在宅子里伺候的可能不大。
三子受到启发，跟着一个田家出城的仆人到了田家的庄子附近，因为有庄丁守着，他不敢走太近，只能在外头蹲着，但是这时候，前头那仆人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人，没有回城拐向另一个方向。
三子就怀疑田家可能不止一个田庄，想先把地方踩熟了，悄摸跟了上去。
这一去就是好些天，刘大一直没收到三子的消息，只能拿山匪的银子找这一头的门道打听，这一打听，田家更多的细节暴露出来，他便更觉得家人难以活下来，但始终又觉得没见到人就有希望。
到这里，就是刘大拿出来糊弄他们的说辞。
后面忽然有一天，三子放出了他们约好的暗号，刘大去见了满身狼狈的三子，三子说他跟着那几个人，越走越远，直到走进了山里也没看到什么田地庄子，心里十分怀疑，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引起人注意。
好在他有一个做猎户的舅舅，靠着学来的本事，他在山里藏了下来，终于在五天后，他听到车轮的声音，等他摸过去一看，那几个田家的仆人就混在队伍里，十分警惕的押送着盖着油布的大车。
他偷摸跟了一段，直到大车因为地势的颠簸晃动，才看清了里面泛着金色的石头，再经过比对，他确定几个大车都是送的一样的东西。
到这里三子就知道他看到不该知道的东西了，等人走远后飞快的返回了田家庄子附近，出于掩饰的目的，他没有过多遮掩就去探听情况，这一回他打听出来了，因为年纪大卖身的奴仆少见，他很轻易的就知道了这对老夫妻已经不在庄子上。
得知了消息，三子想要回来告诉刘大，打县城过的时候，却见到了带着画像的尸首认领，那分明是刘大的父母！可尸体发现的地点却离田家庄子足有百里！
三子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连家也没回，直接跑进了山里找刘大，告诉了他田家的隐秘。
刘大并不知道田家人运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父母死前经历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认为这是个圈套，因此他没有前去领取父母的尸首。
事情又过了三四天，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孝，辗转反侧之后，决定去找三子，委托他让村里人出面把父母的尸首认回来。
等到了村里，他却听到人议论三子喝多了酒在井里跌死了。
“三子的酒量很好，村里没有人比得过他，等闲他也喝不到叫他能喝醉那么多的酒，所以他必不是这么死的。”
解释到这里，刘大表达的意思就很明确了。
他的发小三子去为他探听家人的消息，无意发现了田家下人偷着运送矿石，然后没过多久就被人为杀害了，显然这个消息很要紧，为了封锁消息，三子这个行踪可疑的人必须处理掉。
这样看来，田家采矿绝不是合法合规，暴露出来很可能田家会因此倒霉，倒也是个很要紧的消息。
不过李成对此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为难。
明昭想到李成的遭遇，理解了他的沉默，采矿只是这个链条的一部分，矿是什么矿，采出来之后运到哪里，怎么冶炼怎么出手，这背后的利益纠葛不是李成一个百户可以抗衡。
就算是他老爹，也未必扛得住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必定和当地的地头蛇有关，昌州都司衙门里都要和地头蛇掰腕子，插手这样的事情虽说可以把地头蛇赶出去，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大约就得“肝脑涂地”，暂时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
事情可以记下，等他回了京城让好兄弟走官方的路子调动力量查探，再收回矿场，逐个论罪。
不过李成到底是个心软的人，虽然不愿参与，还是对刘大做出了承诺，“你女儿我不会交给柳山县衙门。”
刘大哼了一声，对此毫无感谢，“你答应有什么用，我要他答应！”
“你怎么也不看看我愿不愿意接这个麻烦！你女儿可不像能听我话的！”明昭对此很有意见。
刘大沉默了一瞬，噗通一下直挺挺跪下，低下头颅，“我会嘱咐她的，拜托了！”
明昭抓了抓脑袋，四下乱看，“行吧行吧~家里也不是养不起，我告诉你，以后她跟你半点关系没有！”
“少爷……”周丰觉得不妥，被明昭截过话头。
“哎~时候也不早了，困了，赶紧休息吧。”
明昭伸腰，率先往回走。
李成一直犹犹豫豫，发出了一下小动静，明昭扯了一把他的衣裳，“别犹豫了，人咱们肯定得交出去，事情现在办不了，以后未必办不了。”
“不是犹豫，我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只是那孩子……”
“怎么了？”明昭挪近去。
“到底是山匪的孩子，虽说她无辜，但你养她也不合适，万一出了什么事，于你名声有碍。”
明昭十分自信，“就这事啊？李哥你别操心了，就我这年纪，总不能传是我的吧？家里多个孩子不是多大事！”
明家的仆人，有一些是脱了奴籍的，往这边安排就好，别管是妹妹还是女儿侄儿，会有人愿意的。
“可你养了孩子就要负担她的未来，你这个年纪哪知道怎么养孩子。”李成还是很操心了。
“李哥！你也没多大吧？怎么听着好像很有经验？”明昭压低了声音疑问。
李成明显动了动，看向明昭的方向，“我二十四了，女儿四岁。”
“……”明昭真的惊讶了，“你都有女儿了？！”
李成颇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个年纪，有女儿是什么怪事么？”
根据李成的科普，他们军户人家成家都早，毕竟刀剑无言，谁也不知道哪一次就回不来了，为了把血脉传下去，一般到了十五六就成婚了。
“我还是因为家里那几年难过，才晚了几年，若不是调到了这里，囡囡的弟弟妹妹也该有了。”
李成有句话没说，明昭这样的，看着就不是正经的军户人家出来的，不过现在知道了好歹能把这个漏洞补上。
“嗨呀~刘大看走眼了！李哥你才是会养女儿的。”明昭调侃了一句，放下心靠在一边，忽然想到刘大说的那些话。
三子没有跟下去，也就不知道矿石往什么地方运，但是柳山县靠的就这么几个地方，要想送出去，路上的卡口岗哨少不得打点，这岗哨……
“李哥？咱们卫所有人在外头做岗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