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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离恨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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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找到了。

穿过永安城的水系众多,其中最为湍急且几无人烟的,是在城郊废弃多年的矿区,已近乎被遗忘的那一条。

“刘公子。”

声音好轻,好远。像是小鸟的叫声,婉转空灵。

“刘公子!”

是什么?在叫的人……是他吗?

那青年恍惚低头,一袭蓝衣的姑娘正往这处来,落进视线所及之处,认真唤着,“停下!”

停下?

青年茫然看了蓝衣姑娘一眼,脑中思绪混沌,竟一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停下什么?可我什么都没做。

“……不要再……”

在说什么?

“不要再往前走了!”

啊。

青年回过神。

原来是让自己停下脚步啊。

蓝衣姑娘见青年茫然地转头看向自己,好似以为这番劝说起了效果,于是笨拙拿着旁人常用的说辞继续生搬硬套,“不要……自轻,你还有很好的人生,跳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青年静息一瞬,神思恍惚,在反复思虑过她这番话之后,明白了她所表达的挽回意味,终于“嗬嗬”地笑出了声,反应激烈。

“什么都没了,岂不正好!”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要剩下,什么都不必再去思考,折磨自己的精神。

“我这样的人生……”那话说得十分决绝,却见青年站在桥上,似哭似笑,非哭非笑,“我这样的人生……是无可救药了!”

“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

郑之之望着他的身影,青年眼中血丝漫布,长发凌乱,有些神经质地吸着气,仿佛再受到一点刺激就要背过气去一般,让旁人看来不敢再劝。

郑之之心中却泛起奇异不解。

什么叫做无可救药呢?

是生了无法医治的绝症?还是觉得自己的品性败坏到了无法被拯救的地步?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世上无药可救的事情许许多多,这不过是其中之一,为何要这样害怕?

郑之之仿佛被无数种不同可能混淆在一起,成为一团沉重云雾,一点一点坠在地上,无论她如何挣扎,也剥不开朦胧在眼前的怪异,看清这个世界。

她得不到回答,只好暂时同这拉扯偃旗息鼓了,当务之急,还是将人从桥上捞回来。

这人在发狂,拦是拦不住。郑之之看看水流,抿了抿唇。

真让对面那位从桥上跳下去,河水这样湍急,捞都来不及。

郑之之自己又不通水性,她想了想,侧头望身旁一同追来的白衣少年。

“李公子,你会凫水么?”

这一问着实把李如故问住了。

他水性大约是不错的,然而许是被当做祭品令他失去记忆一事,他的身体极其抗拒靠近江河湖水,每当想到自己浸入其中,都会感到颤栗窒息。

或许,只有拿回了记忆,他才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李如故。

郑之之看他无意识顿了一顿,明白对方亦有些为难,于是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认真思考,一锤定音,“我们现在上去逮人。”

李如故见她的手已搭上了针包,错落间夹了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就要抬手飞针。

“可能飞不大准……”郑之之闷闷道:“若是将人扎得醒不过来了……”

李如故在这紧张时刻忽然感到好笑,对她摇一摇头,让她不必妄自菲薄。

扎成刺猬也比跳进水里断了气好。

郑之之看身旁这位支持模样,并不阻止自己胡来,便有了撑腰底气,不再莫名心虚自己做什么坏事一般,神情肃穆,指尖一翻。

只见桥上那正歇斯底里的青年身躯顿上一顿,随即软软地瘫了下去。

李如故与郑之之立即飞身上桥,两步向前查看。

应该没戳错位置吧。

蓝衣姑娘仔细瞧了瞧,都正正好在该待的位置上,让她放下了心。

她将长针取下,没有冒然唤醒对方,将银针仔仔细细放回原处,同李如故一起等待对方自然转醒,顺带为匆匆赶来此处还未喘过一口气的自己调息。

好在她下手时心里有数,不过一会,青年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刘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蓝衣姑娘伸手来扶他,眼神清澈而茫然,轻声细语,“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如故却弯下身,眼瞳平静与青年对视,“刘公子,你现下情绪平复一些了么?”

“是遇到了什么事,竟将你逼迫至此,可愿让我们知晓一二?”

在两人的话语之中,青年对着两双眼睛,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神色恍惚,缓缓开口。

“你们救我做什么呢?说了难处,难道我就能逃过一死?”

“家里人指望我考取功名,”青年稳定许多,反倒平静得叫人害怕,“命我识字读书,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希望。”

他无悲无喜,“我不能告诉他们,我做不到。”

他的思绪随着话语一起飘荡回了当年那个小山村,“我来自更南的村子,那是很落后的地方,贫苦,吃不起饭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如故气息一顿。

“村中家家户户皆信仰着魔教,如果被他们选中,说不定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就不必再日日夜夜为饥饿所困扰。”

……等下,等下。

捕捉到关键词的郑之之出声,将沉浸回忆中的人惊醒,“刘公子说的魔教,是幽昙宫还是白莲岛?”

她这话问得突兀,态度却十分郑重。只见那青年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慢慢摇摇头,眼神迷惘,“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

蓝衣姑娘放下了心,不是这两个魔教相关就好,处理起来不麻烦。

只是再让她想,郑之之却也想不起其他魔教了,只好眨眨眼睛,“刘公子,那这魔教叫什么呢?”

仿佛感到十分不解,青年蹙了蹙眉。

“就叫魔教。”刘公子幽幽乜这蓝衣姑娘一眼,“至少我们那一处,就叫魔教。”

至于再多的,他也不甚明了。

噢。郑之之乖巧地摇了摇手,示意没事了,是自己多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被这样一打断,青年自然也少了自怨自艾的心情,无言片刻,长叹一口气整理好心绪,勉强拾起一些后怕,将短暂的半生娓娓道来。

“我的爹娘,当年逃避祸乱而躲进村中,所以才希冀我能够再次走出去。听村里人说,若是诚心去拜教坛里侍奉的神,说不定就会心想事成。”

“他们高高兴兴带我去祭拜神明,却不知道这是我有去无回的死路。”

“那一日在教坛,我成了被选中的祭品。”

可怖的记忆在翻涌,一幕一幕再次浮现眼前。

神像端坐,垂眸闭目,教坛壁画上驾车的骏马已是半截枯骨,前蹄高扬,八骏面前是被剥落的阴影,只剩下坑洞静静驻留原地。

“那位巫祝将我叫上去,凑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待到我二十又四那一天,特允我沟通神灵。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十分平静,看我如看死物。”

那样轻灵的话语,隐秘而动听。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四岁了。”

这些年他寝食难安,却不敢告诉旁人分毫,只觉得痛苦的火要将自己焚毁,在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中,他已然快被逼疯了。

“如今我的父母都已经死去,我从那里逃出来,逃了这样久,逃了这么远。可是一切都是无用功。”

无论逃了多么远的地方,他仿佛都被一道看不见的线与故乡所牵扯。

“现在,那神遣她的信使,来找寻她遗落的祭品了。”

青年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笑。

“我到明日,就是二十四岁生辰了。而昨夜,巫祝已喂我服下神药,要来带我走了。”

乌云缓缓漫上天穹,天边静沉沉,没有要露出光亮的意思。

“你莫要太惧怕,还有半日,我们可以想想办法。”郑之之笨拙安慰,“只要还是人,就不会可怕。”

她说这话时,白衣少年站在一旁,静静凝视着她的身影,思绪万千,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鬼神之事,并不比人本身更可怕。

郑之之修炼时,沉迷轻功无法自拔,又因修炼太晚,底子不大稳固,几乎没有自保手段。李如故却更是凄惨,内力空虚,聚不起真气,身子骨又脆薄。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也难怪当初岁离离忧心忡忡放心不下。

不远处倏然传开一声弦动。

还不等青年缓过神来,只见这位刘公子身影一闪,倏忽被人提了关节一般,向后猛然拖去。

“谁!”

四周琵琶弦音骤起,铮然回荡不绝,仿佛操纵傀儡的指令。见郑之之要上前揪住人,李如故眼疾手快,拦上一拦。

“等等!”

却见那青年穿过石料,被一路拽至不远处才停下,失魂落魄模样,双眸空洞,等二人追上,怀中抱一把不知何处而来的琵琶,被人怎么唤都没有反应,好似迷惑了心智。

曲调缓缓从这位刘公子手中的琵琶拨出,不是青年在弹奏琵琶,而是被摆作了这副模样,用作傀儡丝线操纵木偶,背后却另有其人。

铮铮两声弦响,如金石迸裂之音,没有杀气,只冰冷森寒至极,丝毫不弱于刀剑锐器。

那道音浪冲来的第一时间,郑之之便敏锐察觉了。

她立即侧身,勉强躲开这一击,只是弦音仍然在她脸颊划开了浅浅一道伤痕,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瞬息后,一缕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淌落。

……琵琶。

她的脑中闪过几道人影,心中模糊有了人选。

又是铮然两道拨弦。

这弦响十分快了,眼见郑之之躲避不及,身旁白衣少年不假思索,伸手将郑之之隔着一层微小距离虚揽,顺势往身旁一躲,勉强避开了那道弦音。

杀人灭口?

只见一道人影踏来,抬手起势。

郑之之从李如故怀中往外望,那幕后黑手的面容露了出来,是一张堪称年幼的、女童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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