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擦黑，夏日恼人的蚊虫已经有了显身的迹象，微弱的嗡鸣声随行耳畔，让人烦不胜烦。

曹家几人和两位官差结伴而行，无需多言，脚步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笑意，显然，今日一起围猎一事让他们都生了结交对方的心思。

两位官差率先拱手——

“在下王三万。”

“在下李甲。”

曹家兄弟回礼，在将名字告知于他们后便忍不住夸赞。

曹辰：“二位兄长刀法不凡，好生厉害。”

王三万摆摆手，谦虚道：“不过末流刀法，耍着玩罢了。”

“要说厉害，还是寅兄更胜一筹！”王三万说着不禁咂了咂嘴，脑海中犹记曹寅那一箭的风采，“寅兄的箭术才是真的不凡，不知师从何方？”

两方人交换过年龄，王三万和李甲同岁，都比曹辰大一岁，却又比曹寅要小，如此称呼曹寅倒也合适。

听见王三万话里的好奇，曹寅坦然道：“师承谈不上，不过是跟着家里的祖父学过两年而已。”

听曹寅这么一说，两人反而更加好奇，不过好奇的对象倒是换了个人。

李甲心里痒痒，他虽然使刀，但架不住箭术也是他的心头好：“看样子寅兄祖父不是等闲之人。”

曹寅沉吟片刻，娓娓道来：“家中祖父军户出生，行伍二十多年，曾担任校尉一职，对于箭术一道颇有涉猎。”

李甲听此大惊，对方祖父曾经居然担任过校尉，要知道，这个职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官，相比之下，他和王三万两人虽然被人称之为官爷，但实际上却连官职末流都算不上。

那一声声的官爷不过是听着好听，外面光而已。

如此一想，李甲当即再一拱手弯腰：“失敬，几位兄长贤弟竟然是官家后人。”

曹寅动作利落，未等李甲彻底弯腰便将人给扶了起来，语气不以为然：“不过是陈年旧事，哪值当你行如此大礼。”

一旁曹辰也笑道：“什么官家不官家的，我等如今皆是农家讨生活的人罢了，能有两分安宁闲适便是万幸。”

听此，王三万和李甲一怔，随后想到如今混乱的格局，便不再意外两人的说辞，只沉默片刻后，叹息道：“辰弟说的不错，如今世道，安宁闲适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题太过沉重，涉及范围和深度太过危险，所以便只能如此一带而过。

但几人皆是爽朗之人，没过一会儿，气氛便重新活跃起来，互相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称兄道弟间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几人行至村子西尾，如此默契，自然又是相互一笑。

他们没有犹豫，待来到同一户门前后，曹寅伸手敲了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众人只听“吱呀——”一声，门户随之打开，接着，映入曹寅眼帘的便是一张清丽白皙的脸。

没有任何遮挡的，就这样清晰地映入眼底，且近得足以让他看清女子颤动卷翘的眼睫，稍稍垂眸，便是一种灵动清雅，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逐。

曹寅一时哑声，喉间烧灼，恍然间时光轮转，竟似回到了初尝烈酒的那刻，入口时热烈，吞咽时烧喉，待彻底浸入脾胃，便只剩回味难忘。

以至于直到如今，也仍是记忆尤深，片刻不敢忘怀。甚至为了克制这种难忘，他再也不曾饮酒。

……

这边，曹寅犹自恍惚。

宁溪却不知他心神所思，只轻浅笑道：“天色渐晚，听见敲门声便猜到是几位兄长来了。”

初次见到宁溪相貌，王三万和李甲满心诧异，一时间双颊微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宁姑娘，我们是来给你送肉的。”说着，他连忙将骡车上特意分拣出来的肉搬到宁溪跟前，指了指将近四十斤的肉道，“这些全是分给宁姑娘的。”

宁溪仅一眼便看出箩筐里的肉皆是野猪身上的好部位，当下人都缺油水，因此一块肉上肥肉的多少便是分出好坏的关键，此刻她一眼扫过，竟然没发现多少瘦肉。

“无功不受禄，这肉我可不能拿。”宁溪拒绝道，“更何况这些野猪都是兄长们围猎的，自然由几位兄长带回家去。”

两人对话间，曹寅已然回过神，此刻听了宁溪的拒绝，只回头望了眼曹辰和曹未，其中意思自由二人领会。

接到暗示，曹辰笑眯眯地接过话：“宁姑娘拿着吧，今日围杀的野猪足足有八头，去除分给村里人的，我们一人便分了一百斤出头，框里的这些只能算作零头而已。”

曹未也在旁助攻道：“若不是宁姑娘替我们争取到工钱，这肉自然不会分给你，但如今我们既然拿了工钱，分一些肉给宁姑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话落，一旁的王三万和李甲点头表示赞同：“是这样。”

宁溪见几人神色认真，不似客套的模样，暗暗纠结一番后，便坦然地收了，不过她也不会白要，到时候做了吃食，她自然会送与几人一份。

一旦心里有了成算，宁溪便不在一件事上纠结过多，她转而提起其他。

“几位兄长这是要连夜回家？”看着曹家人牵车的模样，宁溪如此猜测。

“对。”见宁溪收下肉，曹辰心情不错，但见自家大哥仍是一副哑巴的样子，只能继续开口道，“赶着骡车，路程不算太远，届时到家也不会太晚。”

听了曹辰的话，宁溪将目光移向王三万和李甲，正待询问他们两人怎么安排时，便听有人道：“他们跟着骡车走，两家相距不远，正好同行。”

这声音初听时暗哑，等回神后又会觉得带着一种低沉的磁性，一时竟让宁溪耳朵有些发热。

她看向说话之人，对于曹寅的出声不算在意料之外。

见面三次，第二次对方家里还有如此明显的接触意向，宁溪已然对于男人的想法了然于心。

不过，她一个不婚主义者，还是不要嚯嚯人家大好青年了吧。

这样一想，宁溪咽下嘴边多余的话，最终只道：“几位兄长赶着回家，宁溪也不好耽误，不过还是请稍等一会儿。”

这话说完，宁溪加快脚步去了灶房，将准备好的谢礼分装好后，便再次回到门前，将东西递给几人。

然后道：“几位兄长出手相帮，宁溪感激不尽，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自己做的吃食还算有两分滋味，也能体现一番心意，所以还请兄长们莫要拒绝，且等尝过后，也可以给小妹一些改进的建议。”

听到谢礼二字，几人都准备拒绝，但再听最后一句话，且又是吃食这种东西，他们便不再推辞，反而直接收下。

目之所及，拿在手上的是个长方形的食盒，触之犹有余温，甚至拿久了还有些发烫。

当着宁溪的面，几人都没准备打开，复又闲谈几句后，他们便向宁溪告辞。

待他们背影消融于夜色，宁溪这才关了院门，回到屋内。

心中暗想，不知这谢礼是否合他们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