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人不吃肉，看到有人养鸡的时候我还很惊讶，果然他们养鸡只是为了吃蛋，依旧不吃肉……

兄于新元892 年春

“所以，你是想要继承山庄，才写这样的一封信？”

“实在惭愧，我竟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卡瑟琳缓缓解释了她这样做的原因。

“我想两位也知道，只有纯血的熙纶人才拥有继承权，我的奶奶是混血，所以父亲和我都不能继承朗姆山庄。”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熙纶法律的不敬，爷爷和奶奶结婚就很清楚后果，”卡瑟琳咬着唇，“朗姆山庄的所有人都是混血，爷爷带着他们从塞内搬离，开辟荒地，才有了现在的农田——但是就因为山庄越来越好，才被有心人觊觎。我爷爷和奶奶结婚时，就和家族断了联系，如今那群纯血的亲戚又找来，根据熙纶的法律，混血没有继承权，他们拿走朗姆山庄再容易不过。”

说到此，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所谓的叔叔在法庭上面大放厥词，等他继承了山庄，要把混血全部赶出去，但是这里明明是我们的心血，好不容易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园……”

诰并不太明白混血和纯血的意义，但能从卡瑟琳的话语中看出，熙纶纯血在法律上的地位远远高于混血。

梦比利沉默了一会，靠在墙壁上，抱住双臂：“我帮助你们，是出于熙纶神使的责任，但是帮你违背熙纶法律，这就不是我的职务了。你凭什么要我帮你呢。”

卡瑟琳自嘲般笑笑：“神使富有权财，我们当然给不出来，能给的只有……”

她将手放到自己的衣领上，解开颈间的灰色丝带，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诰没有意识到问题已经拐向了奇怪的方向，主打一个非礼勿听，正在墙角闭着耳朵专心致志啃卡瑟琳带来的点心，嘎嘣脆。

然后他茫然地和卡瑟琳对视。

不是在表白吗，继续啊。

见诰没有离开的意思，卡瑟琳心中震惊：难道要……

“咳咳咳！咳咳咳！”梦比利几乎是呛咳地打断了两人的天人交接。

“我错了，”梦比利绝望地说，“我不该这么问你，我的意思是——唉，算了。”

“我会帮你这个忙，”他站起来，叹了一口气，“我会去内阁登记，然后你会成为我第……呃……。”

“您的第十四位混血情人，”卡瑟琳贴心地补充。

诰前面没有听，但这句听懂了，现在震惊转移到他的脸上。

梦比利觉得很有必要纠正误会：“我是神使，神使的情人可以算作姻亲贵族，从而能够拥有继承权。卡瑟琳因为是混血，家产要被邪恶的纯血亲戚抢了，所以我用这种方式帮她。”

不知为何他用了一股哄小孩的语气。

卡瑟琳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她听说梦比利偏爱混血的情人，所以才想用自己换取朗姆山庄的存续。

这位姑娘千恩万谢，最后，梦比利突然说：“我所谓的‘十四’位混血情人，和你的性质都一样，你们不约而同地，在‘反抗’熙纶的继承法……”

“法律是神明的意志，”卡瑟琳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我们信奉法律如同信奉神明，万万不敢违抗，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明白是对法律的亵渎，也愿意接受惩罚。”

梦比利预料到她是这样的回答，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神使的五感很好，他们还能听到门外卡瑟琳渐行渐远的祈祷和忏悔。

“我虽然流有异邦的污血，”她低声念道，“但我的灵魂永远皈依熙纶，今日我欺骗吾神的律法，诸罪诸罚皆在我身。”

不要殃及我的家人。

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看到梦比利兴致缺缺，大概明白了什么：“你其实是希望卡瑟琳说，熙纶的继承法是错的，对吗。”

“你果然很不一样，”梦比利笑了笑，看着他，“几乎没有人这么想。”

“氏神也会犯错吧，”诰说，“错了改掉不就好了吗。”

“那群家伙可没错，”梦比利耸肩，身为神使的他居然对氏神没有丝毫敬畏，“毕竟在氏神看来，混血就跟下不了蛋的鸡一样。”

诰不太明白这个比喻：“什么意思？”

“只有纯血才有成为神使的可能性，”梦比利解释道，“一旦两个氏国的人类通婚，那么他们的后代，世世代代，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神使了。比起普通人类，神使更能决定一个氏国的强弱，所以氏神偏爱纯血顺理成章。”

“我帮她，只是觉得纯血此举无异于抢劫，也并非要改变混血的地位，”他说，“这里是那群人的一片净土，我来的时候，还听到这里的小孩在做成为神使的梦呢。”

休息了一会，他们就披着夜色离开了这座渺小的山庄。

诰在马背上小憩了一段时间，等梦比利将他唤醒，已经是早上了。

他们计划今天去西内亚宫，不过在去那之前，还要先去一趟巴德酒馆，随后去神殿补充梦比利的神力。

巴德酒馆遍布各座城市，他的创始人巴德被戏称为“酒将军”，这位老人在九十高寿时去世，如今这些酒馆是由他的长子小巴德先生总理。

不过巴德酒馆的出名除了物美价廉的好酒好茶，更是因为在这里总能从高谈阔论的酒客口中听到许多奇闻异事，正是“生活一场大戏，小说望项莫及”，记述各地酒馆的故事集《巴德故事集》已经出到第二十一卷，至今风靡各国。

当然，这里也可以不只是听故事的，大陆各氏国信息并不太流通，“真作假时假亦真”的酒馆闲谈成了从市井一窥宫府的窗户纸。

两人来这里，除了吃早茶外，也是因为同他人有约。

这就得说到两人几天前的初遇了，长今泽氏国的一位农场主遇到了难题，那天诰护送他和样土从长今泽千里迢迢地赶来熙纶，毕竟熙纶受丰收与农耕的祝福，西部的氏国在粮种上遇到问题都会往这边问药。

岂料在路上这位农场主撞上了魔兽，幸好诰身手不凡，顺道还救下了熙纶的车队。梦比利就是那时候和诰认识的，他很欣赏诰的神力，两方一合计，梦比利便把制药的事情揽了下来，约定今天交付治土的药剂配方。

农场主呆在安全的城里，而诰出于好奇，就跟着梦比利下乡到农场里去看看了，才有了昨日的朗姆农场之行。

“长今泽的土地问题是当年【黑露】的遗留影响，”梦比利叮嘱农场主，“施咒时一定要用具有权能、没有被污染的长今泽水。”

“【黑露】啊，”农场主预料之中地叹了口气，“阴魂不散，幸好天命灭掉了巫尔。”

想到这里，农场主沉重的心情也好起来，他畅快地喝干了杯中之酒：“两千年，巫尔□□其它氏国两千年，终于灭掉了……灭掉了！”

809年的最后一天，天命三角彻底覆灭巫尔，即便今日已隔九月，人们想起此事都心潮澎湃。

农场主一澎湃，就开始不停灌酒，很快醉色就上脸了：“嘿嘿，两个小子，你们这两天真该留在城里陪我看货，熙纶不愧是农耕与丰收之国，我一天见过的小吃种类比我这辈子在长今泽见过的还多，什么杜卡其、谢士饼，嗝，最重要的，瞧瞧我买到了什么——小金瓶，啧啧——嗝，受过神器的祝福，把它埋在土里，就能——嗝，保佑风调雨顺。”

诰不太懂这些，只好礼貌地陪笑。

梦比利则认真多了：“你从哪买来的，受的哪个神器的祝福？”

不料那个农场主真就灌个不停，嘴里只会翻来覆去什么“丰收”“增产”。

倒是邻桌的几位壮汉哈哈大笑：“这贪吃鬼天天来这里炫耀他的什么‘金瓶’，说是装了‘金杯’里的水。”

“‘金杯’？”覃周诰问道。

“是熙纶的四件神器之一，”梦比利回答，“每位氏神拥有一件伴生的神器胚，熙纶除了身体欠佳的小王子没有锻造神器外，其余四位氏神各有一件。‘金杯’属于古罗萨亲王，拥有灌溉的权能，这也是熙纶从来没有过旱灾洪灾的原因。”

谈到古罗萨亲王时，他音调低了下去。

“不过，”梦比利抱起双臂，“神器日夜不休地工作，长年高居祭坛之上，只在重要节日才会示人，两百年来，得过‘金杯’斟水之祝的杯子也就两百个左右，无一不是收藏家或者大农场主的珍品，不可能流入市场叫一个外国人随随便便买了去。”

邻桌的人笑道：“小伙子倒也不必为你们大老爹担心，我们兄弟几个都看过了，他买的定不是装过‘金杯’里的水的杯子，但也不是什么赝品。”

旁边有人补充道：“准确来说，是装过装过装过‘金杯’里的水的杯子的水的杯子的水的杯子——也许还要多装几次。”

诰哭笑不得：“那还有灌溉的权能吗。”

那边大声道：“就和那乌瑟老爹说得一样，保证一片土壤的湿度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口中的乌瑟老爹就是和诰一同来熙纶的农场主，他已经趴在桌上开补回笼觉，梦比利拉了拉帽子，给诰添了点菜：“先吃吧，只能吃完再把农场主老爷送回房里去了。”

梦比利刻意地绕过“小金瓶”，帽檐盖住了他紧锁的眉眼。

诰没多注意，还颇有兴致：“照这么说，熙纶的‘小金瓶’岂不是可以有很多，没有专门做这种瓶子卖往大陆各地的生意嘛。”

“嗯，的确有这种贸易，”梦比利喝了一勺粥，“熙纶是大陆西部最大的粮产国，这类的商贸并不少，只是全面的战争打了五六年，很多商路都被迫切断，但列国已经习惯这样的分分合合，只要进入休战期，人类会抓住一切机会恢复与发展。”

就像长在沙漠的植物，会在短暂的雨季中竭尽全力地生长。

“不管怎样，战争结束了，总归一切都会变好的。”诰又夹了一块点心，他在长今泽氏国呆过几天，那里曾经全境沦陷在巫尔手中，现在翻遍整个国家也找不出几块这样精致美味的事物，熙纶或许是因为离巫尔太远，没有被战火殃及，风貌就大不一样。

梦比利低头看着碗里的粥：“我也希望是这样。”

邻桌的酒客倒是一如既往地自来熟：“外地人，放轻松，过两天是熙纶的丰收节，战后的第一个丰收节，西内亚宫会布施整日的流水宴，全城的人都能吃个尽兴。”

旧王室巫尔氏统治了这座大陆两千年，掠夺与暴虐刻在它每代氏主的血液里，终于在809年，为“天命三角”联军所灭，神玉断碎，它彻底地迎来灭亡。

熙纶纵然没有战争，但巫尔离它最近的时候只隔了半个氏国，熙纶一度成为孤岛。

故而巫尔覆灭，熙纶众民大开粮仓，白日高歌，夜晚酣醉。

这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丰收之节，他们依旧沉浸在这场胜利的余馨中，回味悠长。

那桌人兴起，叫唤酒馆说书人的名字，“接着昨天那出继续给大伙讲下去。”

美酒对英雄，英雄莫出天命三角。

“天命三角”是三位此世最负盛名、最位高权重的三位英雄的结盟，正是如今王城的主人银鸢大祇主、神山上的教皇，以及被无数人憧憬和歌颂的覃周祇主。

说书人坐在露台上，从他背后可以看见熙纶公园的神剑雕像，他讲既霞关决战，覃周祇主打破王城最后一道防线。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覃周祇主与巫尔五位王子鏖战三天三夜，将那五位强敌尽斩于【挽基】剑下。那第一位王子，目之所及皆为枯骨，覃周便一劈剑光如灼日，化杀邪眼为焦尘；第二位王子……”

既霞关之后，联军得以攻入王城，令巫尔祇主败走。

诰不是第一次听这段故事了，准确来说，自那以后，这就成了所有酒馆最热门的故事之一，覃周祇主的出名战役数不胜数，在艺术的加工下，更显得神通广大，精妙绝伦了。

“只是我没想到能艺术加工到这种地步了。”梦比利也支棱个耳朵听。

“为什么这样说，是夸大覃周祇主吗。”诰追问道。

“啊，你可别让这话叫别人听去，不然各论各派能一致对外喷得你睁不开眼，就像争论覃周祇主是惯先起手后抬剑还是先抬剑后起手都能办出个论道大会，”梦比利笑笑，却是没有一点生气的意味，“你若是真感兴趣，我收了很多纪录书，既霞关大战能打三天三夜，里面的布防、驭阵、以及主将的决战，都是非常精彩且复杂的。覃周祇主无疑是英雄，所以他出现的战场无不瞬息万变，凶险万分。”

“当真，我能借来看看吗。”

“当然，有一部分就放在西内亚宫，下午进宫就能看到了。”

“那真是多谢了。”只要是和哥哥有关的东西，诰就没有不想看的。

那边说书人还在讲他的奇幻故事，覃周祇主俨然已是三头六臂，神目瞠瞠，一抬手就是燎原千里，一跺脚令巫尔屁滚尿流。

“打巫尔哪有那么简单……”梦比利无奈地摇头。

但就算再离奇的故事，世人也听得乐在其中，覃周祇主是他们心目中英雄的巅峰，一切传奇的修饰都不为过。

神像不允许出现在神殿之外的地方，所以熙纶为他的神器【挽基】修建了许多雕塑，比如巴德酒馆外面那座，说书人们在这座宏伟的雕像下，日日夜夜讲述着英雄的传说。

宝石还原了剑本来的色泽，它剑身是赤红色的，深灰的剑柄刻着茯苓的花纹。

神剑英武而凌厉，只是如今随着它主人的失踪一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诰下意识抚摸了微微发热的阿其，它能量几尽、存储丢失，剑灵偶尔诈尸般地出现几分钟，却几乎都是混乱的低智能状态，在诰手上也不能发挥出它当年的恐怖实力。

真正的【挽基】剑已经断了，剑柄碎成齑粉，剑刃被勉强修复，藏在诰的手心里——被取名为【阿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