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泥土并不坚硬，相反十分松软，轻而易举地被破开，黑乎乎的土壤异常难闻，随着他们一点点前进，越来越多的残渣被翻了出来。

兴许人修都被送入了造化炉，土中只有少量残躯，更多的是妖兽皮毛，各色羽毛鳞片被丢弃，掩入土中。

也不知这样积攒了多少年，厚厚一层，细细地混杂于泥土中，腥臭无比，厉沉云脸色难看，伸手撑起灵气，阻绝泥土。

这里是没有半点生机的断绝之地。

等到进入谷中后，一切又有不同，阵法接连天地，地下亦有阵法光华，席玉君放出一缕灵力向上探寻，其上人声略有嘈杂。

他摇了摇头，绕着阵法边缘游走，直到一处安静角落，他屏住气息，一跃而上，四周果然并无旁人，十分偏僻，位于山脚，不见人烟。

“砰砰——”

在他身后，方城次和厉沉云等人一齐跃出，警惕地环视一圈，不见异动，他们这才拉出明笙笙和檀月，他们紧绷心神，仍然不敢放松。

“叮叮叮——”

“铛铛铛——”

叮叮当当的声音遥遥传来，更有密集的脚步声隐隐响起，沉重艰难，厉沉云聚气于眼，眺望远方，只见连成线的凡人背负着一筐筐灵石上下山，那座山灵气充沛非常，约莫是一座小灵脉，其中更有无数人正在开采灵石。

厉沉云有些疑惑，侧头问道：“凡人？”

“确实是凡人。”

檀青收回视线，肯定道。

“凡人来此修真界作甚？”

没有天资，没有根骨，不能修道之人，入此危险修真界，岂不是自寻死路？

方城次：“可是你我也是凡人。”

厉沉云皱起眉，有些不悦，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的后代子孙，未必是凡人。”

檀月顿悟：“世世代代，取之不尽。”

“正是。”

天下根本，凡人为基。

他们谨慎地没有御空而行，而是徒步走去，辗转于山峦间，或潜行于灌木丛中，越过荒山野岭，向着中心进发。

许多凡人背着背篓来往，身形略瘦，神情暗淡无光，更有许多日手持法器工具，开凿矿脉，只是进度缓慢，这灵脉虽小，可对凡人来说，足以煎熬千千万万年。

厉沉云看得清楚，这灵脉也并不如何精纯，较为驳杂，凡人劳作一日，却也不过得灵石二三，尚且不够修者一月用度。

这般行事，实在无用。

他们手中法器虽然并不如何繁复，却胜在轻便简单，可自行吸取灵气运转，可是若以修者来做，所得百倍不止。

宁可炼制法器交由凡人，却也不愿直接以修士开凿。

明笙笙：“愚不可及。”

“修者一生所求不过得道，可是，凡人一生所求为何？”

方城次出人意料地反驳了她，语气低沉。

“修者同凡人怎可相提并论。”

方城次眼中悲色更甚：“我又何尝不是一只夏虫。”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脏污不堪，灰头土脸，日复一日困在这灵山中，挖开的灵石却无一颗属于他们，守着如此庞大的灵气，却根本无法取用。

这样一座煎熬凡躯，磨去心志的灵山。

无穷灵气被分隔开来，引向几处，其中一处妖气最盛，有大妖于此坐镇，常人无可冒犯，相较其他几处来说，飘风陵的凡人最少，妙音阁收纳活人，而此处，多为尸体，一生一死，一阴一阳，相对而行，逆转造化。

宋蘅漫步于暗淡的记忆中，后面的记忆越发沉重，充斥着悔恨以及怨憎，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挣扎着，始终无法放过自己。

她指缝的血也越来越多，止不住地咳嗽。

“我是不是错了？”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深深的惘然。

宋蘅不为所动：“错与不错，向来不由己。”

于人有利，无错，于人有损，便是错。

可这只是旁人的说辞。

她摸了摸，眸色清明：“不要后悔，更不能动摇。”

这世上哪有回头路。

她生来便是向前而行。

倘若她不能坚守自己，一颗道心便早被毁了个千疮百孔，遑论踏上修炼之路，正是因此，她才能修成无量天功，神魂牢固，不会轻易陨落。

而李清渺，早已破碎。

在这样暗无天日苦苦支撑的日子里，她忽然迎来了转机，那一天，妙音阁震动，一道巨力从天而降，一掌击碎妙音阁屋檐，刹那地动山摇，尖叫声四起，众人慌忙逃路。

“如此丧尽天良之妖，定斩不饶。”

高娘子惊怒交加，厉声尖啸：“何方宵小，竟敢来此闹事！”

长长的蛇尾摆动，一瞬便逼至那人面前，方红英冷嗤一声，反手一巴掌拍去，蛇尾轰然落地，砸出一个深坑。

这般蛮横无理，出手无情，丝毫不给高娘子情面，她立即化为原形，张开血盆大口一冲而起，却见红梅朵朵，犹如寸寸木钉，扎入皮肉。

“嘶——！”

长长的蛇信子吐出，一口毒液冷不丁袭来，方红英旋身躲开，却未能全部避开，顷刻间她的袖子便化为毒水滴落，她心下凝重，面上却不显。

“嗤嗤——”

饱含剧毒的毒水腐蚀大半土地，腥臭难闻。

“啊啊啊——”

“快逃——”

“……”

上面是大能交手，底下人仓皇奔逃，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泠雪抱起李清渺，毫不犹豫地向外跑去，身上的禁制每出一步就向下扎一寸，从内而外地泛着疼，他却面不改色，浑然不觉，一心向外逃去。

他们混迹于妙音阁弟子中，慌不择路，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逃，再逃远些，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清渺睁开眼，她的身体越发虚弱了，回天乏术，只是当下仍难免心存希望，她抬头望向高空，法诀的道道光芒掠过，气息惊人。

她想，太好了。

于是她难得笑了起来，没有抗拒，只歪在他肩头：“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你也不用再做那些事了。”

“嘭！”

一道身影重重砸下，高娘子身受重创，她噗地一声吐出血来，心里怨毒了方红英，这不知哪来的修士搅了她的好事，修为高深，不给她机会，她渐渐落了下风，实在可恨。

她抖手捏碎一块玉佩：“你且等着。”

“砰——”

回答她的是一道攻击，方红英出手滴水不漏，不给高娘子可乘之机，她的毒液没处使，拼蛮力竟同她不分上下，明明是人修，却有一身力气，论法诀，她作为妖类，并不通人修招数，委实吃亏。

高娘子狼狈躲开，身上皮开肉绽，蛇尾滚来滚去，灰尘四起，她等了片刻，没曾想无人前来支援，她咬牙切齿：“竟敢背信弃义，置我于不顾。”

“砰——”

身后追击连连，她再顾不得什么，一狠心舍了妙音阁，向远处疯狂逃窜，她于地下穿梭，速度飞快，以尘土为掩饰，隐蔽非常。

方红英追了上千里，直到一片沼泽地，她才停住脚，没了高娘子的身影。

“轰隆——”

妙音阁毁损大半，开始大面积坍塌。

阁内弟子尽数逃走，就连阁主高娘子也不知所踪。

多行不义，自有人收。

沼泽下。

高娘子藏身于厚厚的泥沼中，根本不敢露头，她受伤颇重，这人修全然不讲道义，令她恼怒非常：“待我养好伤，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连同那些人一起，她绝不放过。

她深吸一口气，经营妙音阁多年，她自有手段，禁制触发，剥夺生机，助她疗伤，休养生机。

禁制深入体内，使人痛苦万分，有些人受不住，当场便陨落，李清渺自然也有，她蜷缩一团，瞳孔隐隐开始溃散。

泠雪用力抱紧她，连忙停下脚步，不住唤她：“清渺，清渺。”

“你……自己逃吧。”她气息微弱，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你一定要活下去。”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没有做到的事，那位前辈做到了，能亲眼得见这一桩事，也算了结执念，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清渺。”

他垂着头，停在原地，无能为力。

仅有的灵力渡入，却丝毫不起作用，禁制还在不断削弱她脆弱的生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要杀了高娘子。

“清渺。”

他挖了个隐蔽的洞，将李清渺藏身于内，最后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惨白的脸，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远处天上一道鲜红的身影正在不住巡视。

他站直了身体，身姿挺拔，恭敬地拱手，高声道：“妙音阁泠雪，求见前辈。”

“嗯？”

声音虽小，却逃不过大能的耳朵。

方红英落下身形，看着这小小狐妖：“你有何事？”

她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仿佛一起在她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因着妙音阁三字，她的神色也并不和善，相反怀疑十足，泠雪相信，他若敢有丝毫异动，她将毫不犹豫地出手，那么他的下场，约莫是灰飞烟灭。

但他的面容依然镇定，他大胆抬眸看去：“我知道高娘子如今藏身何处。”

禁制于他，亦然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