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未晚,天色却比平时阴沉的厉害,黑压压一片。
刚踏入后院,裙摆便被风吹起,阿鸢快走几步,推开门踏入后厨。
点燃烛灯,锅里还剩着面汤,尚且温热,只需再加把火。
容州倚墙站着,面团在她手中被随意按揉,面粉粘在青葱食指上,将要与面粉分不清彼此。
“容将军,你想吃宽面还是细面?”阿鸢抽空抬头,柔声问道。
“就上回那种吧。”容州卸掉了全身的力,仅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难得头脑放空。
锅里的汤被烧开,面条一根根下进去,葱的香味弥漫开。
阿鸢后知后觉,用剩下的汤给他做面似乎不太好,不然再给他重新做一碗?
“好了吗?”容州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阿鸢从混乱思绪中扯出来。
“哦,好了。”
容州吃面的时候很安静,没有多余的声音,喜欢吃几口面再喝一口汤。
面汤下肚,温热了五脏六腑,容州觉得身上暖了很多,僵住的头脑似乎也恢复过来。
“深夜打扰,多谢阿鸢姑娘。”
“容将军客气了。”
阿鸢守着一个古代女子应有的分寸感,在赵家村时,落魄的容州就是她逃出赵家村的关键,因此无论对他做什么都存在着利用之心,后来在城中再见时,她仍旧融入不了这个时代,孤身飘零如浮萍挣扎,想要安稳的活下来,也只能投靠他。
容州替她找到了容身之所,只待这场两国纷争平息之后,她完全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或许有朝一日会穿回去。
容州的生死和书中的结局与她并无任何关系,每每如此想着,心底未见放松,更多的是怅然若失,不过好在这种战乱的局面马上就要结束,百姓也即将迎来太平日子,她与容州便顺其自然吧。
“这里还有些栗米糕,容将军一并带回去,与凌将军分着吃吧。”他们在城门值守,应该没什么吃食,不然也不会饿到过来要一碗面吃。
栗米糕上撒着黑芝麻,每块儿都是一口的大小。
“你做的?”容州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这可真是高估她了。
阿鸢摇摇头:“前几日在南边糕点铺子买的。”
把栗米糕全部包好,正好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打上绳结方便容州拎在手上。
阿鸢与他一同回到前堂,晓燕已经将一侧窗板放下,忙上去搭手。
窗板分两扇,有些沉,举起来费了些力气,还未挪到窗框上,手上忽然一松,窗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搬走。
抬头对上容州正巧垂下的目光:“我来吧。”
阿鸢松开手,木板从手心划走,一根倒刺扎痛她。
嘶。
“怎么了?”容州抱着木板看过去。
阿鸢被倒刺扎到手指,上面冒出一珠血迹,隐隐约约的刺痛。
“没事,就是扎到了手指。”凑近了看一眼,却找不到任何倒刺的痕迹,想必是已经入到肉中。
回想小时候,家中的桌椅全是祖父亲手制成,也曾被倒刺扎过,没几日便会好。
容州把窗板挡好,回过头去看阿鸢的手。
“我有些累,先去歇了,阿鸢,过后别忘将门插好。”
自从薛峰走后,晓燕始终是这个状态,闷闷不乐面容凄苦,阿鸢不知如何宽慰她,只能尽量陪伴左右。
烛光昏暗,容州牵起阿鸢的手,往光下凑近几步。
不知他如何做的,只觉指尖一阵刺痛,一根木刺被他拔出,流几滴血。
手指轻抚上去,隐痛消失,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她最近越发奇怪了,对着容州的触碰莫名感到心悸,甚至还会产生妄想,等他走后把门栓上,轻拍两边脸颊,拿着未燃尽的烛灯走到后院儿寝居。
室内一片昏暗,晓燕背着她躺在榻上,屋内共有两张窄榻,这几日她一直住在此处陪她,不知睡了没有。
阿鸢轻放烛灯,听见一阵细微的哽咽抽泣,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挪到榻边,轻拍她的背。
晓燕原本含在口中的哽咽放出声来,转过身拥住阿鸢的腰,脸埋在她腿侧,露出带着哭腔的颤音:“阿鸢,我后悔了,我不该成日与他犟嘴,气性上来时还曾扬言叫他不得好死,都怪我……不然他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床头好些个白瓷瓶,那些瓶罐里装的是各种伤药,曾想着若是他负伤回来就全都给他……没想到他再也回不来了。”
自从薛峰死讯传回后,已过了数十日,晓燕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这些情绪说过这些话,独自一人忍到现在。
阿鸢感觉到腿侧的裙摆被她的眼泪打湿,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默默的陪着她,手落在后背轻柔拍着。
晓燕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复过来,坐起身拿过一侧的帕子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水,眼眶哭的红肿:“一时没控制住,让你见笑了。”
阿鸢还侧身坐在榻边:“我从未笑过你。”只是有点感慨。
抬眼看向那些瓷白的瓶瓶罐罐,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有些情也未来得及萌芽,如今徒留遗憾。
“这些药如今也没用了,明日我便将他们分给门外将士们,若是你有用也只管拿去。”说完后拍了拍床头的木头。
“瞧我这张嘴在说些什么,你当然是用不到的。”
见她情绪好转,阿鸢拢了拢床上的被子:“睡吧,明日我陪你把这些药膏分给将士们。”
都城那边撤了兵,安国军紧追其上,守在街上的将士们尽数撤回,留下部分继续值守城门,剩下的随凌霄与容州北上,去守护都城百姓。
阿鸢留在城内过上了之前设想过的日子,安稳平淡,日复一日。
却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也不知道容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听晓燕提起容州,阿鸢恍然,半月过去,她可以回避容州的任何消息不去想他,还是没办法从莫名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收拾几件衣衫和碎银子,银票分出一半放在晓燕的枕头下,另一半贴身揣好。
“阿鸢,你这是做什么?”晓燕擦干净脸,把帕子搭到架子上。
阿媛把东西整理好,坐在榻边环视一圈,住得久了生出些许不舍。
“我准备北上去都城。”
晓燕怔了怔:“是去找容将军吗?”
阿鸢点点头,既然她回来了,那也不必将银票藏于枕下。
将银票拿出递过去:“这是我这段时间在药铺医馆帮忙挣来的银子,我带在身上一部分,剩下的这部分交给你。”
晓燕下意识接过银票后,还不知为何,听了他这话,觉得这几张薄薄的纸烫了手。
“这不可……这不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去都城也有不少用银子的地方……”
阿鸢将几张银票放进她的书桌匣子里:“你就当是替我暂时保管,若我在都城把身上的银子都用完了,起码还有个退路。”
知道她不会收下,只能以此为借口。
“好吧,那你准备何时动身?”晓燕有点儿想哭,阿鸢走后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奢华宫殿内桌椅倒在地上,摔碎的瓷片无人收拾,承乾帝宿醉在榻边,身子是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酒…给孤拿酒来…”
殿内空无一人,少年天子撑在地上晃荡着站起身,挪蹭到门边,一把将门推开,差点摔出去,勉强站稳身子,抬手遮住刺目的光线。
门口把守的重兵侧目看去,他们被派来值守有两日,这位承乾帝终于是从殿内出来了。
不过看上去整个人还是醉醺醺的,像一滩烂泥。
几人目中闪过鄙夷,抬手拦住他。
承乾帝醉醺醺抬起头:“你们竟敢拦孤!叫喜公公打你们板子。”
重兵嘲讽:“您说的那位喜公公,在前几日已就地问斩,怕是不能来打我们的板子了,况且承乾国的律法也管束不到我们头上。”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另一名重兵提醒他莫要多说,将军交代过,只要看守住这位承乾帝便可,不能对他多言,亦不能动刑。
少年承乾帝如同当头一棒,后脑发凉,又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问斩?”
“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将军交代了,不准与您动粗。”
承乾帝抬头仔细看看宫廷内院,晃了晃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看不清楚。
他定然是喝的太多醉了。
转身回到殿内。
阿鸢行至城门口,一路来风尘仆仆,带着的干粮和水都已经吃完喝完,城门紧闭,门口有将士守着,还未等靠近便被拦住。
“何人?城门封锁,任何闲杂人等不可靠近,速速离去!”
阿鸢身上虽然还有银票,但不知城门何日能开,长久的在外等着也不是办法。
试图沟通:“我是来找容州将军的,不知他可在城内?”
“你是容将军何人?”
若说是家眷,容易引人误会。
冷风灌入带起一阵凉意,天色渐晚,她独自一人在城外徘徊实在不安全。
阿鸢拿出一个小瓷白药瓶,是容州给她的。
“这个劳烦转交给容将军,你便知晓我是他何人,以证身份。”
重兵警惕看她一眼,小心打开药瓶看了看,似乎只是普通的药膏。
“在此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