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时，水里一股黑色邪气迅速缠绕上石像，争先恐后融进石像身体中去。

随着黑气的潜入，石像一点点变成黑色。

祂发现黑色雾气正在侵蚀自己的真身，祂连忙运气欲将其逼出体外，可是那黑气竟缠绕进祂的神力之中，一点点蚕食。

浮光大惊，好在祂乃天地之灵，又有功德傍身，那黑气一时半会儿难以控制祂。

但是自己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其排除体外，可祂也就此元气大伤，连保护自己真身的力量都没有。

只能任其沉没在江水之底。

“是村口刘大娘家……”楚云潇迟疑道。

浮光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鹿角在空中洒出点点星光：

“没错，是刘大娘的儿子天黑之后下河把我捞起来的。”

母子俩将山神真身用红布遮起来，藏在家里。

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村里谁也不知道。

其他人都以为浮光消失了，包括摩山也是这样以为的。

真正的山神已倒，此间再无人可阻拦它。

所以它不再掩藏自己的面目，野心渐渐暴露出来。

它对村民们说，为大家赐福花费了太多灵力，导致它力量变弱，可能后面无法再保证人们的财富了。

听到这话，村民们很是惊慌，生怕自己的财富会少一点，赶忙问如何才能保证它神力永存。

“摩山说：‘倒也简单，只需要你们每年祭拜便可。’”

只是祭拜确实没问题，只是……

楚云潇明白：“这个祭品恐怕就不一般了。”

“对。”浮光道，“它需要用活人祭祀。”

当时村民们听到这话也是反抗过的，可是一个邪神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太简单了，因为人心是最好操控的。

没过多久，村里的许多人“巧合”染上了赌瘾，大把大把的钱都花在了城里的赌桌上。

他们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但是还觉得自己下一把一定能赢，越输就越想赢。

可是家里没钱。

被逼无奈之下，有一户人家下手了。

他们答应了摩山的请求。

那家人刚好出生了一个有不足之症的女婴，在一个无人的清晨，他们不顾女孩母亲的哭泣与反对，将刚足月的婴儿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对外说是婴儿生病死了，可大家都知道背后的龃龉，都骂他们没人性。

但是有多少人是真心看不过就不好说了，或许有的人只是在观望效果如何。

当晚摩山入梦，说他家不懂祭祀，竟然将婴儿杀了，效果大打折扣。

若真要祭祀，应该请求大河祭司的帮助，他才是能真正将祭品送给摩山的人。

那家人心慌不已，怕失去一个人，还得不到钱财，都祈求摩山开恩。

摩山便大发慈悲道：“唉，本来你们所做所为并非好事，可好歹你们是最信任我的，也罢，就宽恕你们这一次。”

不仅如此，摩山还“开恩”又送了他们一些钱财。

那户人家凭借这些钱财赢回了之前输掉的所有钱，甚至还有剩余。

这下，其他几户人家开始活络心思。

可是要钱财，就需要活人祭祀，让他们杀害自己的亲人，还是不敢动手。

但是他们运气不错，突然有一天，一群外地人迷路走到袁家村，村里好吃好喝相待，当天晚上，灯火通明。

盏盏灯火拥簇着大河祭司和一张张惨白的脸，黑暗中的河水泛起涟漪点点。

那一群人，没有一个离开袁家村。

“疯了，真是疯了！”村长父母蹒跚着走到已成废墟的山神庙。

浮光现在还能记得他们的声音，两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用苍老的声音恳求：

“山神啊！我们村里要铸下大错了！”

“您行行好，让他们迷途知返吧！”

可是那时祂连真身都差点保不住，法力大打折扣，根本无力与摩山抗衡。

只能眼睁睁看着村民们作恶。

祂从来没想过，自己庇佑的人有一天会成为恶人。

这种事情开了个头，就难以挽回了。

袁家村地僻难寻，能够自己走到这里的人不多，后来没有可用的活人祭祀，村里人就开始去外面拐骗。

浮光讲到这里，祂的目光在洞中环视一圈。

其中一些人默默走上前，一言一语道：

“我们便是被拐骗来的。”

楚云潇一看，其中有男有女，男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女性是各个年龄段都有。

包括苏欣儿姐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自己的来历。

“我是走在大街上被绑来的。”

“我是被家里人卖来的。”

“我是听说街上有人偷盗，帮忙抓贼的时候被打晕了，一醒来就到这里了。”

苏欣儿也说：

“我和妹妹是大夫，去年行医时一个人求到我们这里，说家里有人病重，无处投医，我和妹妹便想着来看看……万一能救人呢。”

可是来之后才发现无人可救，村里早就没有老人了——除了村口的刘大娘。

她语气含恨：

“这里的人，早已药石难医。”

那些人在山洞中早已不知道互相倾诉了多久，可如今提起仍是难掩悲哀。

他们已经……离家太久了。

久到不知还能不能回去。

……

一直以来的疑问得到解释，楚云潇终于恍然大悟。

那些人刚来村里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提醒，但是为时已晚，以村长带头的人将他们看得死死的，绝无逃出去的可能。

有看不下去的，想要帮助他们逃跑，反而被村长他们关起来，直到再无人敢反抗为止。

只有村头的刘大娘母子是个意外。

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村里的活动，仍然以劳作为生，很是看不惯其他人的所作所为。

刘大娘的儿子叫赵勇，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强壮，村里人一般也不敢惹他。

他多次反对村长一行人的恶行，奈何人微言轻，还遭受到全村人的孤立。

甚至搅乱他们的生活，对庄稼地动手脚。

无奈之下，母子俩只能偷偷为别人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是再如何小心，怎么能瞒得过摩山这个邪祟呢？

虽然赵勇不能做出什么大事情，但是总是破坏他们的事，也让人心烦。

村里看不惯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后来有一次，他抓住一个机会，能够帮一个女孩逃跑。

夜深时，他带着人出逃到山林中，却两天都没有回去。

村长非常热情地找上门，说自己一定帮忙找人，说完就带着几个兄弟进了林子。

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回赵勇，只带了一件撕破的衣服。

村长掩目道：

“我们去晚了……小勇他……”

“唉！大娘，您节哀吧！”

刘大娘早在儿子未归的那日便知道大事不妙，她是悲痛的，可是却用最云淡风轻的表情面对村长：

“哦，勇儿不可能出事，他会回来的。”

村长只当她嘴硬，把破衣服放在她家里便匆匆离去。

从那以后，刘大娘再也不“多管闲事”，始终闭门不出。

这时一个低低抽噎的女子引起了楚云潇的注意。

那人穿着最简单的麻布衣服，头发用一根木枝挽起，虽简单，可与其他人比起来也算是一丝不苟。

她此时正用浆洗得发白的袖子擦眼泪，留下几道红痕。

楚云潇发现，在浮光讲这件事时，很多人的眼神都隐晦地看向她。

……

村里没有了阻拦，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只是近处的城镇听说有拐子，纷纷提高警惕，很多地方官府出动，他们再想绑骗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失去了“货源”，村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摩山没有供奉，给村民的好处日渐减少，这更让众人心焦。

没有什么比眼看着属于自己的财富减少更痛苦，由奢入俭难。

终于，有人将矛头对向了自己人。

首选就是老弱病残。

尤其是没有劳动能力，只能让自己供养的人——

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个包袱。

如今终于可以有个理由甩掉拖后腿的了！

祭神——多么完美的借口啊，难道还有人敢不信神吗？

不过为了掩盖自己腐烂的内心，让自己看起来勉强还有个人样，他们不想自己动手。

这并不困难。

村里人家多着呢，换换就是。

浮光竭力稳住声线：

“我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情景，今晚村南老妇哭，明晚村北新妇死。”

“我家不是家。”

楚云潇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荒谬的事，村里人家来来往往，却不是为了拜访人情，而是拜访自己的“财神”，送他人见阎王。

纵有邪神蛊惑，可那些人与邪神根本无甚区别。

楚云潇突然反应过来：

“这就是他们想留我们住宿的原因？”

“在哪里住宿，我们就是谁家的‘祭品’？”

浮光颔首：“聪明。”

那阵子每逢月中，便有一个木筏载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流向江中。

这时一个老者抹去眼角的泪，叹息道：

“多亏了山神大人，救我们这些无用之性命啊！”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止住泪水，向浮光道谢：

“多谢山神大人！多谢山神大人！”

楚云潇看着挤挤洞中攘攘的几十号人，眼眶一热：“前辈高义。”

浮光却苦笑：“先前眼睁睁看着那些外乡人失去生命，已是我的失职。”

“若他们再护不住，我如何面对这巍峨大山？”

楚云潇道：“前辈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无需自责。”

那时浮光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有能力救人，这怎么能怪祂呢。

浮光不回答她的话，继续讲述下去。

祂将人救下，为了不被村长他们再找到，便将人安置在这个山洞中。

这是祂孕育而生之地，蕴藏着天地灵气，平常邪祟难以进出。

再加上祂用灵力铸就结界，所以即使摩山知道祂从中作梗，却依然隐藏这么多年没被发现。

为了让村民们养活自己，祂还在洞外圈了一块地，让众人耕种，勉强求个饱。

另一边，孤苦无依的刘大娘也成了村民眼中的“祭品”，费尽心思想要将她献祭。

浮光便以神力护住刘家，祂的力量至纯至洁，染上邪气的村民不敢靠近，除非摩山亲自动手。

可是为了一个凡人与祂大动干戈这种亏本事，它是不会做的。

而且……

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发黑的身体，或许摩山早就知道祂支撑不了多久，索性跟祂耗着罢了。

不过祂突然想到自己真身旁边的碎银子，于是眨眨眼看着两人道：

“多谢你们帮助刘大娘。”那银子上蕴含着纯净的灵气，是眼前人为了保护刘大娘留下的。

这件事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自己受了阿婆的恩惠，本就该报答，所以楚云潇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注意到祂身上的黑气，忍不住问道：

“前辈身上的黑气，是摩山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