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主的亲传弟子都有单独的住所，楚云潇的住处就在挽月峰西南方的侧峰上，是一个简单的小院。

她推开院门，木质门扉发出“吱呀”的响声，在漆黑寂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

院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有一颗叶子尚且繁茂的桂花树，静静立在墙角。

楚云潇慢慢走进院子，推开院子中间的房门，抬手一挥，用灵力点亮了房间的烛火。

这是一间卧房。

她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一桌一床一椅，两个柜子，都是最简单的样式。而后又走到旁边左边的房间，里面两排书架陈放着满满当当的竹简典籍，窗边安置了一张小榻，上陈一只木几，在月色中还能看见木几上一本书，正用书签卡在未看完的地方。

旁边还有一个小厨房和一间空房，楚云潇便不打算看了，走进卧室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便上床躺着思索近来发生的事情。

主要是以后的事。

小师妹现在还没有到太阿——但是快了。

到时候平静的生活便会被打破，打压、猜疑会接踵而至，勒令将自己的资源给小师妹，替小师妹顶罪。

前世的自己还总想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只会越描越黑。

重来一世，或许还会面对那些诘难与刀剑。

所以她决定离小师妹远一点，离师兄弟也远一点，也就会离麻烦远一点。

但是如果躲不掉——怕吗？

不，她不怕！

前世没有怕，今生更不会怕！

所有的刀光剑影只会成为坚定她道心的基石。

她的心从未动摇，所以前世跳下苦海崖也没有堕魔。如今，她也自要修她的道。

未来的战争很残酷，不知何时魔族便会重返大陆。

在这之前，她得赶紧提升实力。

第二天一早楚云潇便出门，按照太阿的规矩，门内弟子一般都要做早课，但是这门课程如果已经精通，就不强求。

昨晚想通一切后，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所以即使这么早起来仍然精神很好。

其实修仙之人已经不需要睡觉了，打坐调息便可。但是毕竟在现代生活了那么久，她一时还改不了习惯。

今天给内门弟子授课的是追风崖的长老，讲授心法，楚云潇到的时候还没有弟子来，只有授课长老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翻着手里的书。

见楚云潇这么早就来听课，他欣慰地点点头。

此子天赋异禀，又勤勉好学，实乃可塑之才。

其他弟子陆陆续续到来，楚云潇正整理听课所需的手札，旁边突然坐下来一个人，她侧身一看，正是昨天才分开的凌越，两人互相点头示意。

人已到齐，长老开始讲课：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①”

早课时长一个时辰，心法的内容其实很枯燥，但是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楚云潇也是，虽然这些东西她都学过，但是常学常新，她手札上写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既有讲解者的观点，也有她自己的感悟。

早课结束后，弟子们纷纷离去，许多人还意犹未尽，仍在与旁边的人讨论。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句实在奥妙，说天地长生久寿，以喻教人也。”

“这句也好，‘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修行之人本该抱素守真，令人有所属，真是辞短意长啊！”

……

楚云潇收起东西，和凌越一同走出去。

凌越要去后山给胡音儿上今日份的课，便先行离开。

她为胡音儿默哀一瞬，便御剑去藏经楼，想去找找有没有跟印记有关的线索。

拿着弟子印走进藏经楼的结界，便看到一楼登记处，一个须发皆白浑身散发着酒气的老者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听到进楼的动

静，还抽出一只手臂搭在耳朵上。

楚云潇：……

这位长老果然还是这样。

藏经楼是一个宗门的底蕴所在，所收录的典籍浩如烟海，楚云潇只能凭着书名和关键词来寻找，很快便翻完了一排书架，但仍是滚芥投针。

一个上午过去，一无所获。

好在她早有预料，所以并不着急。

将手中的典籍放回原位，她正要离去。

门边睡了大半天的人终于挣扎着伸了个懒腰，抻着惺忪的睡眼环顾一周，展现着所剩不多的责任感。

看到楚云潇，还揉了揉眼睛，瞅了半天，终于认出人来：

“哟，是凌清女娃，下山回来了？”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楚云潇行了个礼：“源灯长老。”

这位源灯长老并非太阿门人，是多年前上一任掌门外出游历带回来的，鲜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自己讨了个看守藏经楼的闲职，从来不管宗门的其他事情，终年守在这里。

但是想见他也不容易，因为他经常“偷跑”出去喝酒，不过藏经楼有他设下的结界，从来没出过什么乱子，所以掌门和长老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源灯长老的酒劲还没过去，头一点一点的，又猛地一下回过神，嘿嘿笑道：

“那踏云峰的花雕陈酿，嗝……确实好喝，回味无穷啊。”源灯砸了咂嘴，仍有些回味，“就是怀尘那老小子……嗝……太过吝啬，多给一坛都舍不得。”

楚云潇忍俊不禁。

源灯继续道：“凌清女娃，你有没有空啊？”

楚云潇：“回长老，当下并无安排。”

“那正好！”源灯从身后的架子上掏出来几卷经书，递给楚云潇，“我不过是讨了一杯酒喝，你怀尘师叔那臭棋篓子，硬要借我几本棋谱去，嗝……才肯再拿酒出来，嘿嘿，老头我酒还未醒，凌清女娃，劳烦你替我走一趟吧。”

楚云潇接过书，欣然答应。

源灯口中的怀尘是楚云潇的师叔，踏云峰峰主，楚云潇去他所在的含光殿时，外面正有两名童子在打扫，见了来人，连忙请她进去前厅等候，另一人则去里面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

“师傅在涵香亭等候，请师姐进去。”

楚云潇对这里也算熟悉，便不需要人领路，自己去了。

含光殿内是水榭楼台，假山清池，明明严冬时节，池子里竟也绽放着荷花，有几尾游鱼正嬉戏在荷叶的倒影中。

池中有一座小亭，单檐六角，飞檐出挑，四面通透。从长廊走近，亭上一对抱柱联映入眼帘：

半山秋水听花语，一面烟柳看闲云。

一个身穿浅蓝色宽大衣袍的人正坐在亭中石凳上，刀削斧刻的脸上愁绪连连，手中拈起一枚黑棋，踌躇着不知下在何处。

“师叔。”楚云潇行礼喊道，“藏经楼源灯长老让我给师叔送棋谱来。”

亭中凝神看着棋盘的怀尘回过神来，看到楚云潇，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凌清回来了，来来来，你给我看看，师叔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啊？”

说着还嫌楚云潇走得太慢，起身迎过来，拉着楚云潇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

“你走这几天啊，我这棋也下不成，可憋死我了。”

楚云潇：“师叔何不找凌桥师兄与您对弈呢？”

“不可不可，”怀尘连连摇头，“凌桥那小子，手法拙劣，变化无方，与他下棋？不过瘾。”

楚云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俩棋艺水平差不多。

但是这话不能明说。

楚云潇记着自己的任务，将棋谱递给怀尘：“师叔，我来是为源灯长老送书的。”

“源灯那老小子，真不会挑时候。”怀尘嘴一撇，把书接过去随意放在一边，“好了好了，你现在来看看这棋怎么解，我已思考了两天，毫无头绪啊！”

只见桌上棋局呈香饵钓龟式，全局有六处倒脱靴，妙味各不一样，由浅入深；含有相互关连的有三处，各处也不尽相同；全局白棋共吃黑棋八十三子之多，最后却只做得一只眼②。

楚云潇沉思良久，在怀尘的注视中于下方白棋合围处落一子。

怀尘立刻凑上前观摩，随即抚掌大笑：“妙！太妙了！此一子便能扭转乾坤，凌清师侄果真聪慧！哈哈哈哈。”

想了两天都没想出来，如今终于得解，怀尘心情舒畅，又品味了一番这步棋，便收起残局，摆开阵势：

“师侄啊，来，与师叔我对弈两局。”

怀尘兴致勃勃，楚云潇不好推辞，掐着水准滴水不漏地给师叔让棋，两人你来我往，让怀尘赢了两局，让他愈发起兴，拉着楚云潇又下一局。

对方步步逼近，落子杀机四伏，楚云潇不动声色地邀白子落入陷阱，而后一击即中。

以半子险胜。

怀尘懊悔不已，连道“啊呀，错了，错了！怎么就走了那一步呢？！”

“师叔棋艺又精进了许多，凌清应对无暇，这一局实属侥幸。”

就在此时，楚云潇突然感受到从清池飘来丝丝缕缕的灵气，不知不觉中进入她体内。

怀尘发现她看出了这池子的奥秘，笑道：

“前几日你凌桥师兄习得了一个聚灵的阵法，我便让他在这院里试了试，师侄感觉如何呀？”

楚云潇打量四周：“依势而建，可见其妙；亭内灵气浓郁，较之外面多出一倍有余，可见其精。”

听到别人这样夸自己的徒儿，怀尘面露得意之色。

又一阵风吹过，荷香袅袅，仿佛跟随灵气进入了她体内，充盈着她的灵识，不多时，她停滞的修为竟有松动的迹象。

楚云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遂请辞回府闭关。

怀尘感觉到她周身灵气的波动，知道这是进阶的前兆，便也不留，念念不舍地放弃了继续下棋的念头：

“回去吧。”

说完还有点感叹：这么好的弟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徒弟呢！

楚云潇立刻起身，回到房间设了个结界，而后闭目打坐，随着吐息，丹田处隐隐现出一个金色的，坐于莲台之上的婴孩，一眉一眼和楚云潇毫无二致，那便是元婴期修士的元神所在。

十八岁修为便致元婴，简直是凤毛麟角。

楚云潇一遍遍运行着体内的灵气，感受着灵气在血脉中奔涌，锤炼着体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灵力尽收丹田，那元婴颜色更加凝厚，金光大盛，然后慢慢消散，隐进内府。

楚云潇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她并没有向化神期突破，而是将灵力尽可能凝聚在元神中，厚筑基石，才能行远。这可是她前世的经验之谈。

感受着灵脉中磅礴的灵气，楚云潇很满意。

来不及到拿剑试验一番，院子外响起了四师弟凌熹的声音。

“二师姐！二师姐！”他语气匆忙，“师傅他们回来了！”

楚云潇一愣，心想，来了。

果不其然——

“大师兄身受重伤，是师傅把他带回来的，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师傅还带回了一位姑娘，情况也不好，听说伤得比大师兄还重！”

楚云潇收回结界，凌熹立刻跑进来，满是焦急：

“二师姐，怎么办呀？你快去看看吧！”

真奇怪，明明从回来这里就开始担忧师妹到来之后的事情，如今人真的来了，楚云潇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他们。”

去看看她久别的师傅、师兄，还有——未来的小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自[ 《老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2（2015.5）重印。]后面弟子讨论的那几句也是出自这里。

②棋局是我在网上搜的，网友说是引自[ 【日】赤星因彻《玄览》]，但是我自己没有看过这本书，且对围棋一窍不通，若有错误，还请指正。（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