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若想讨好谁，对方是决计逃不过的。
——温枕雪除外。
她答应了明山玉同去孔雀山庄的邀约，毕竟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不仅不识好歹，还显得可疑，况且孔雀山庄这个目的地是她先提出来的，要怪就怪当时她怎么就随口诌了这么个鬼地方。
明山玉与陆歌在船上定了两间舱房，简单谈过后，他们陆续离开。
房中只剩下温枕雪和江蘅。
温枕雪：“江蘅，你看这盏茶，绿不绿？”
江蘅垂眸瞥一眼，点头。
温枕雪：“像不像适才你叫‘阿雪’时我的脸色？”
江蘅：“……”
他不高兴起来，“那凭什么明山玉能叫你小名，同是朋友，他不喜欢你都能这么叫，我喜欢你……”
温枕雪：“你跟他能一样么？”
江蘅顷刻间从这句话中解读出不一样的意味，顿了顿，难以置信地看向温枕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揪住，呼吸困难起来……
“我不如他……”
“你是我最信赖的人啊！”
江蘅：“……”
温枕雪顺手掰了块桃花酥喂到他嘴边，江蘅张嘴就吃了，糕点甜丝丝的，甜到心里去，瞬间抚平了刚刚所有的伤心。
温枕雪坐正了，衣裙像花瓣一样撒开，腰间系带束出不堪一握的腰线。
她眉间颦起，似乎有些忧虑，“我们之间秘密众多，若再流露出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日后我再想替你遮掩，岂非难以取信？我好不容易才筹谋到如今的局面，江蘅，不能因一个称呼，毁之一旦。”
江蘅沉默片刻，“又是为了我……”
他忽然不明白，温枕雪既不喜欢自己，又为何事事以自己为先，苦心孤诣百般筹谋？
他不明白，便也就问了。
温枕雪笑了笑，她对江蘅的帮助中，只有小部分是出自真心，而那部分真心，都来源于同一个理由。
——她希望江蘅好过一点。
虽然知道你日后会自甘堕落，恶贯满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迟一些变坏，少杀几个人，少沾一些鲜血。
现在这样就很好。
有师门，有朋友，有看不顺眼的人，也有喜欢的人。
她不奢求阻止江蘅黑化，因为那是泼天的厌恨，绝非小爱可以化解。
那一场变故，江蘅和明山玉都没有亲身参与，甚至书中也没有详细写，只知道那一场变故导致裂缝开启，邪魔出世，主角们要做的就是关闭裂缝，剿灭邪魔。
而变故的开始，是在一场演武大比上，参与大比的无数仙门都成了牺牲品，扶风山两位掌山真人，和近乎全数的扶风山弟子，全部当场死亡。
江蘅还没有来得及解开心结，还没有来得及被救赎，拉住他的人，都死了。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告诉他。
温枕雪糊弄道：“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情谊自然非同小可，我心中，将你当成非常重要的伙伴……”
长篇大论砸下来，江蘅本就被爱情冲昏了五成的头脑直线崩溃，他稍稍理解了一下：因为自己在温枕雪心中十分重要，所以她事事考虑自己，未免日后的说辞遭人怀疑，所以两人不能显得关系甚笃。
“……我懂了。”他望向温枕雪，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温枕雪，所以我是你除父母亲族外，最重要的人对不对？”
温枕雪：“……”
只要你好好叫我名字，什么都好说。
她忙又掰了块糕点喂给江蘅，认真道：“对！”
江蘅满脸写着此生无憾。
-
孔雀山庄坐落在深山当中，离群索居，空幽宁静，山庄附近设有迷雾障，不熟悉路线的人根本走不到庄子门口，原是为了防止生人闯入，近年来孔雀山庄逐渐淡出世人视线，迷雾障就成了拒人门外的天然屏障。
“孔雀山庄世代行医，妙手回春冠绝天下，但收徒严苛，而且庄内不欢迎生人，弟子到了一定年纪便会下山行走，他们本就行踪诡秘，是以无人发觉，近两年内，孔雀山庄根本无人入世，仿佛销声匿迹。”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辆双匹马车飞快跑动着，马车内软垫熏香，空间宽阔，容纳四五个人不成问题。
小铃儿不爱读书，这些杂活倒学得有模有样，她将马赶得平稳极了，马车内四人支了桌子正在喝茶。
为了便于行动，温枕雪换了简洁的窄袖对襟深衣，她怕寒，又在外罩了白狐氅衣，衣襟上一圈白绒绒的毛领，小铃儿本还给她灌了个汤婆子，她觉得不必，搁置到一边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如今的身体，似乎比刚穿过来时好一些，虽然还是多病易喘，但决计没有当初那么病恹恹的。
“孔雀山庄周围地形复杂，有没有可能是行人迷失在山林中？你确定他们是因为孔雀山庄失踪的？”温枕雪问。
明山玉道：“失踪的人家都离山庄不远，这两年无人入世，想求医的病患找不到人，离得近的便动了歪心思，妄图破坏规矩强闯山庄，第一个失踪的，便是上山求医后，一行人全没了踪影，距今已有半个月。”
“这桩事古怪就古怪在，近半年来上山的人愈来愈多，可多数人在山上绕个几日，找不到入口，自然会悻悻离去，而失踪的这几个，都在临失踪前传出过找到山庄的消息。”
顿了顿，他又道：“失踪的这几个，队伍中都有同龄的少女。”
温枕雪眼眉微动。
这样说的话，这事倒的确不对劲。
天色渐暗，午时下过雨，地面潮湿泥泞，山间路更难走，几人决定把马车暂留在村中，明山玉和江蘅外出交涉，马车内三个姑娘对坐无声。
“小姐，小姐。”
……无声是不可能的。
温枕雪手中捧着卷异物志，她最近看书驳杂，毕竟要填充更详细的世界观，仅靠原著中的寥寥描写是不够的。小铃儿像只小动物一样爬行过来，还伴随着压低的呼唤声，好像她小声了谁就听不到一样，温枕雪眼都不抬一下，把她摁回去，“坐好。”
小铃儿一屁股坐回坐垫上。
没过两分钟，她又蠕动起来，仿佛垫子上长了钉子，一点点靠近温枕雪，“小姐，我有事跟你说……”
温枕雪又把她摁回坐垫上，“有事说事。”
小铃儿愤愤不平，扁着嘴一拍大腿。
她偷偷地觑了陆歌一眼。
却不料陆歌正好在看她，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太过淡漠，总让人觉得泛着冷意，小铃儿登时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下打翻了一盏茶。
温枕雪抬起眼来，也不帮手，只静静看着她收拾，等她收拾完，才不咸不淡地道：“罚你晚间多抄一页字。”
小铃儿：“！！！”
小铃儿这个郁闷，心说小姐怎么不懂自己的眼色呢！那是能放在人前说的话吗？！
她捶胸顿足地提醒，“小姐，是明公子，明公子的事……”
温枕雪不听则已，一听，立刻道：“你说啊。”
你说给陆歌听啊！明山玉的事，那是他一个人的事么？
小铃儿死鱼眼，“您让我说的……”
温枕雪：“说。”
小铃儿：“您到底喜欢江少侠还是明公子？”
温枕雪：“……”
她下意识看了陆歌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眉梢却扬起来，耳骨动了动，平日几乎没什么情绪的一双眼睛迅速转了几下，一副吃瓜的表情。
你别吃瓜啊！那是你未来男朋友！
陆歌跟明山玉早期并未互生情愫，他们的关系是在一次次危难中升华，最后变质的，这会儿的陆歌还是个不通情爱只知道吃的“猪包”。
温枕雪眼睁睁看着她捻起一块糖渍梅子放进嘴里，拿八卦消息下饭，只觉得天灵盖隐隐作痛。
她转向小铃儿，没好气地问：“你觉得我喜欢谁？”
小铃儿：“我怎么知道。”
温枕雪：“你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我出选择题？”
小铃儿：“可是……小姐您自己说过的，在小树林里，您说您跟江少侠是……那种关系。”
她两个大拇指放到一起，比了比。
陆歌竖着耳朵，又吃了一颗糖渍梅子。
温枕雪：“……别的记不住，记这些破事你倒上心，那跟明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小铃儿眨巴眨巴眼。
“您跟明公子有婚约啊！”
轰隆——
温枕雪仿佛听到自己脑海中有五雷轰顶的声音。
婚……
“婚什么？！”
她尚未开口，已经有人抢她一步问出来，只见马车帘子一掀，江蘅低着头，几乎是一步迈到了她身边，蹲下来难以置信地问：“谁有婚约？你跟谁？”
他显然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温枕雪哑然失色，盯着小铃儿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应该是说笑的，或者是哪里听来的谣言，小铃儿爱凑热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话未说完，她转眼看到明山玉紧随其后撩帘上车，脸上神情平静，并不因为婚约一说而有任何吃惊，反倒是温枕雪古怪的否认，令他眸中生了一些疑窦。
温枕雪：“……”
看来这破事是真的。
她收起眼神，面无表情道：“小铃儿，跟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