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杨以为自己思路明确，执行有效，正在循序渐进地降低跟宿野的亲密度，今天关心一下他的身体，明天就找借口不一起吃饭和遛弯儿，后天要给他带水果，大后天又一整天不怎么跟他说话……保持一定程度的关心、不一下子抽离，让大家都有个适应的过程。

而在宿野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夏杨是在热情和冷淡之间来回切换，毫无道理。第一次感到有些被冷落的时候，宿野翻来覆去地琢磨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可第二天夏杨又恢复常态，对他关怀备至，宿野刚要松口气，第三天夏杨又像故意躲着他一样……

根本就是在抽疯，也快把他逼疯了。

情绪一不稳定，这胃又开始犯毛病。宿野不敢直接问夏杨最近是咋了，正好借着身体不舒服暗暗地讨关心。夏杨一看宿野微皱着眉按着胃，啥战略啥方针全给抛到一边，一门心思让宿野好起来，又是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夏杨这样是在宿野意料之中，但宿野同时也更困惑了：他之前那是哪一出？

该不会是我喜欢他，被他发现了吧……

但还是解释不通，看着也不太像。

宿野十分好奇、又莫名害怕那个答案，只能贪恋眼前用五分病痛五分表演换来的温暖。明明自己什么都能干，却非要倚在沙发上等着夏杨给他晾好温水倒好药片，其实夏杨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但宿野心里清楚自己就是在厚着脸皮耍赖。

看着夏杨忙活的背影，宿野忽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下子感到无比心安。

“你明知道是扯淡，又不可能真那样。”

他不会不跟我好的。

不要说当时，就算到了现在，俩人认识也才不到一年，如果换别人跟他说这样的话——当然了，其他人也不会跟他这样讲——宿野可能不会当真，听过就算了，可是夏杨这样说了，他就深信不疑。

只要小心地藏好他的心思，就能把夏杨留住。

甚至万一哪天露馅儿了，他都觉得夏杨大概可以谅解他，但最好还是不要冒险，能做一辈子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是很多事情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每天面对喜欢的人，面对他飘忽的态度，情绪也会跟着上上下下，心态时不时也要崩一下，甜蜜里带着苦涩，享受中带着煎熬。

夏杨其实也差不多，跟宿野一样都只是看着冷静，实际上心也挺乱，总怕把握不好分寸，时刻斟酌、动态调整，哪怕眼睛不看宿野，心思也都在他身上。

装着装着，俩人都感觉到对方状态不对，但是不约而同地认为是有啥事儿影响到了对方的心情、继而影响到了他们日常的相处，他们也是这样忽悠对方的，夏杨爱拿学习压力当借口，宿野一闹心就往他爸身上推，说他爸在电话里跟他吵架，谁也没想到问题正出在他们的关系本身。但即便如此，宿野也越来越感觉自己要绷不住了，夏杨对他稍微不那么热情，他就难受得要胃疼，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信任夏杨也没用，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夏杨也觉得越来越难整，那傻孩子身体情况反反复复，之前寻思偶尔过去一两天就行，现在看来根本离不开人照顾，还说啥保持距离，啥这个那个的，直接搬过去得了。

夏杨爸妈知道了，建议让宿野来家里住，夏杨说怕宿野不自在，还是他过去更好，这是真心话，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们俩在他爸妈眼皮子底下，早晚得被看出不对劲。夏秋和夏远东寻思俩人在一起也是个伴儿，也知道自己家孩子比宿野脸皮厚，就开车送夏杨到宿野家，长住。

宿野算是半推半就，也是喜忧参半，有时候那个劲儿上来，他恨不得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夏杨身上，夏杨搬到他家住，他心里乐得直放花，但要是在一个屋檐下，夏杨还对他若即若离，那他就连一点儿清净的地方都没有了，想哭都没地儿躲。

好在宿野担心的事儿没发生，夏杨既然来了，就没再打算搞啥战略战术，只是比以往更加细致地照顾宿野。宿野小心观望了几天，看夏杨状态一直挺稳定，终于放下心来享受这样的日子，然而没过两天他又开始焦虑，照这么下去，等夏杨再从他生活中抽离的时候，会更受不了吧？这种平稳运行的生活，能持续多久？毕业后不能再天天在一起怎么办？夏杨有了女朋友之后他又能不能忍住嫉妒，跟他们玩儿在一起？等夏杨成了家，有了孩子，友情变成他人生中占比很小的部分，即使做一辈子好朋友，他余生跟夏杨见面的时间加起来又能有多久呢？

一想到这些就难过得好像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想过放弃夏杨、喜欢别人的这一种。他对同性之爱的了解比夏杨早许多，大概是在最初接触柏拉图或福柯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现实的存在，而在不久后从一个关于樱木花道的梦中醒来后，他确认了自己的取向。但除了夏杨，他从来没对谁有过好感，连夏杨对邻桌女生的那种朦胧的好感都没有——他的好感、喜欢、爱情建立在了解、欣赏、信任的基础上，在跟夏杨他们混在一块儿之前，他朋友没几个，还都跟读书会书友差不多，连真正的了解都谈不上，更别提对谁动心了。而以后，他大概也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愿意主动接近他、接纳他、成天跟他在一起的好朋友了吧？就算他幸运地交到了新朋友，可是又哪里会有第二个夏杨呢？不会了，不会有第二个像他一样可爱的人了。

想时时刻刻黏着他，又怕自己越陷越深，偶尔会蹦出彻底放下、远离的念头，可是舍不得，也做不到，只能逼自己少想未来，也不奢望更多，专注于眼前的快乐，把现在拥有的所有的美好牢牢记住。

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悄悄到客厅，离夏杨睡的书房近一点儿，有时看见灯还亮着，他就觉得心控制不住地往里头飞，但没有一次敲开那扇门，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洒进来的月光里，脑海里播放着那段旋律。

“你现在想着谁？有没有和我相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