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间不冷不热的风轻轻吹着，碎发拂过额前，跑道的塑胶味是紧张气氛的绝佳佐料，宿野调整着呼吸但依旧感觉到胸口在夸张地起伏。
“各就各位——预备——”
宿野的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儿。
有人在枪响前蹿了出去。
旁边的人也跟着跑了几步，又在意识到咋回事儿之后先后停住，稀稀拉拉地回来。
“没事儿！不用紧张！”夏杨冲宿野大声喊。
好几个人扭头瞅他，夏杨微微尴尬，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
第二次准备起跑，宿野说不上是更紧张还是平静了一些——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是屏息凝神等待着。
“砰！”
离近了听枪声这么响！
有人一上来就全速奔跑，大多数在前一百米的时候都控制着速度，宿野保持着五六名的位置，感觉体能还跟得上。
进入后半程，大家先后开始发力，也有几个已经逐渐力不从心，宿野这时气息不怎么稳了，想着夏杨教的技巧，一边加速一边调整。
最后一百米！余光看见有人要赶超，宿野加大摆臂力度，不仅想保住现在的名次，还想再往前冲一冲，前面只有四个人，超过两个，或许就能拿个正经名次。
提速，冲刺，大口的空气吸进来、从嗓子一直剌到胸腔，双脚很沉，每蹬一步就像要把地蹭掉一块儿似的。
前面还有三个人。
还可以，还可以快一点儿。
还有两个。
没有口号，没有决心，没有任何念头。
只是看着终点一步不停一口气不松地跑过去，拼尽全力。
第三名！
冲过终点线，宿野立刻感到浑身力气全部被抽空，腿一软就要扑在地上，夏杨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架了起来。
刚要开口数落，就看见宿野仰着小脸儿眨巴着眼睛看他，好像在说“我还挺厉害的吧”“没给你丢人”，像一只小狗跑了好远捡回了落入灌木丛里的树枝，有点儿得意，摇着尾巴等着人夸奖。
骂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夏杨赶紧舒展眉头，换上喜悦的表情。
“可以啊野哥！一鸣惊人啊！”夏杨语气浮夸。
“你教得好。”宿野十分真诚。
“啥呀！辛苦了辛苦了，赶紧回去吃点儿东西，好好歇歇。”
紧接着就到夏杨这组，宿野当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走到夏杨之前站的位置，他看夏杨比自己上心里有底，这会儿不怎么担心了。
虽然是随机分组，但第二组水平明显更高，夏杨一直领跑，宿野却能看出来他其实挺吃力，最后跑了小组第二。
宿野还没想好要不要安慰他，内心纠结着迎过去，夏杨小跑两步来到宿野面前，先喘着粗气开口，“缓过来没？”
宿野有些意外，愣了一秒，“嗯，你怎么样？”
“我没事儿啊，小菜一碟儿，走走，吃午饭去。”
“不去看成绩吗？”
“待会儿听广播就行，补充能量才是正经事儿。”
夏杨搭着宿野的肩膀回到观众席，大家热情欢迎他们凯旋，全都看着他们鼓掌，又是喊名字又是吹口哨。宿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害羞得有些无措，想快点儿回座位，过道上大包小包堆了不少，他跨过这个绊到那个，脸都红了，夏杨看上去要从容很多，其实也不咋好意思，他身上肌肉也酸了，怕下午掉链子。
才一坐下，大喇叭就响了。
“现在发布高二男子组四百米成绩……”
夏杨第二，宿野最终排在第六。
差不多在意料之中，但宿野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很不错很不错！”夏杨捏捏他的肩膀。
大家放下午餐，比刚才更热烈地给他俩鼓掌欢呼，无差别对待。
夏杨开了一罐红牛，“来来来，走一个！”
“兄弟们太像样了，池姐更是强，这回备不住能保二争一！”宋哲宁举起可乐，四人碰杯。
匆匆吃过饭就去洗手间排队，人实在太多，回来没坐多大一会儿就得去跳高场地。
宿野这一项练得最猛，夏杨打心眼儿里盼着他能有个好成绩，但更怕他受伤，就还是让他稳稳当当的，一直唠叨到自己上场。
夏杨很清楚会背越式的就那么四个人，前三名就在他们几个里出，宿野就算超常发挥也没什么戏，没想到最强的生病没来，宿野经过一上午的锻炼心态也稳多了，竟然一次都没掉杆，高度一再往上加，加到最后，就只剩下他、夏杨和另外一个基本上碾压他俩的男生。
夏杨看着宿野的侧脸，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要不要让他一次？
反正谁第二谁第三，都是给班级拿一样的积分，就一个高中的校运动会而已，稍微准备准备都算很给面子了，大概没有人像宿野一样练得那么辛苦，可他没有一项有绝对优势，如果他们也发奖牌，那正常来讲，他今天只会获得一枚铜牌。
夏杨想给他换成银的。
谁知道宿野突然转过头，看着夏杨的眼睛。
“你别让着我。”
我靠，他有读心术是咋的？
“好好比，才是尊重我，尊重比赛。”看夏杨愣愣的没说话，宿野不放心又补一句。
“让着你干啥？嘁，净瞎琢磨。”
宿野都那么说了，夏杨也就没再隐藏实力，两个人互相鼓励，还激发出了彼此的斗志，状态一轮比一轮好，跟不知道累一样，大佬却意外接连失误，夏杨和宿野分别拿了冠、亚军。
夏杨肠子都悔青了。
啥尊重比赛、尊重对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应该让他赢的！
一千米是夏杨先上，拿了小组第一，完事儿还是在起点附近看着宿野。
宿野就着跳高带来的这股兴奋劲儿，始终跑在第一梯队，夏杨看着他在最后阶段发力，感觉身上过电两手发麻。
又超了一个！有戏！
夏杨眼睛追着宿野的身影，热血沸腾，然而刹那间，一个压道的撞上了宿野，直接把他撞得摔在草坪上。
夏杨也顾不上跑道上还有人，冲过去扶宿野。
“有毛病吗？还他妈跑？”夏杨没看清是谁撞的，朝一帮人的背影骂了两声，又皱眉看着宿野，“膝盖都出血了，手也破了，还伤着哪没？”
“不用担心，不影响接力，就是这项废了。”
“谁担心比赛了？真没事儿吗？没伤着骨头关节啥的吧？”
“没事儿，就蹭破点儿皮儿。”宿野说着就往回走，尽力让动作显得正常。
“哎我这药带得不好，一点儿不吉利……走路都费劲吧？接力拉倒吧，一会儿让谁替一下得了。”
“不用，最后四百米了，我能坚持，也多亏你带了药。”
“坚持啥？咱不比了。”
“我要比。”
“不行。”
“我就要。”
“就是不行！”夏杨有点儿着急了。
“我说行就行。”宿野声音不大，态度坚决。
“你咋跟小孩儿似的？”夏杨简直要抓狂。
“笑话人不如人。”
“你要非得上，那我不跟你好了！”
“你咋就会这招！幼不幼稚！”宿野停住脚步，顿了一下，又小声说：“别老这么威胁我。”
“威胁你有啥用？你明知道是扯淡，又不可能真那样。”
有用。我不知道。
夏杨也停下来，“不威胁你，求你，行吗？”
……求我？
“我说大哥，你是不知道疼吗？就算你没有痛觉，这腿脚也不那么好使了啊！你一上场又跟疯了似的，再卡倒咋整？脚崴了咋整？手挫了咋整？破相了咋整？不摔等你跑完四百膝盖也得肿了！”夏杨猛摇宿野的肩膀，“消停儿的吧我求求你了啊啊啊啊啊！”
宿野彻底让他给整傻了，好像接收到了什么复杂的信息，一时理解不上去。
没有怕他娇气退赛、劝他坚持一下，也没有怕他状态不好、影响集体成绩。
只是怕他再受伤。
然后求他去休息。
“不吱声就是同意了啊，不许反悔！”宿野脑子转不动，让夏杨有了可乘之机，连搀带拉，跟他一块儿往观众席走。
边走还边唠叨，一句接一句地，宿野反应不过来，眼眶却先热了，他赶紧深吸一口气、把心里莫名的酸涩压下去。
才走到邻班那块儿，宋哲宁和池照寒就来迎他俩。
宋哲宁：“咋样？没事儿吧？”
宿野：“没事儿。”
夏杨：“一会儿问问他们能不能上4×400接力。”
宋哲宁：“嗯呢，不行我顶一下。”
回座之后的头一件事儿是给宿野处理伤口，夏杨不太忍心碰，拿棉签的手都有点儿哆嗦，半天没能下得了决心。
“哎呀我不敢整，你来你来！”夏杨把碘伏和棉签都递到宋哲宁手里。
宋哲宁才一上手，夏杨就又把东西抢了回来。
“手咋那么重，还不如我呢……”
夏杨一点儿一点儿把沾上的土蹭掉，像对待一个容易戳破的泡泡一样小心翼翼，给破皮出血的地方消完毒，又用毛巾包好冰袋，敷在青紫处。
“不然你先回家？”夏杨感觉宿野在这儿坐着肯定不如回去躺着舒服。
“不至于。”
“那你老实歇着。”夏杨也没坚持，只唠叨了一嘴就赶紧张罗接力的事儿去了。
替跑是赶鸭子上架，跑完一整圈就很不错了、根本没法要求速度，但夏杨在他的最后一项上拿出了跟宿野一样拼命的架势，在第四棒连超五人，硬把名次提到了第六，跑完直接躺在了地上。
绷着劲儿比了一天，这会儿弦儿一松只觉得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五班的最终积分在十八个班里排第七，对文科班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奇迹了。贡献最大的自然是夏杨，单从他领的纪念品数量上就能看出来。
“咱们分分呗？我这也用不了啊，光水壶就有仨。”夏杨看着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犯愁。
“这有时候太有才啊，也是一种负担。”池照寒自己的纪念品还装不过来。
“啧，你报复心咋这么强？”夏杨不由分说，把一条毛巾两支钢笔塞进池照寒的书包里。
“这不是夸你呢么。”池照寒反手就往夏杨的袋子里塞了一个相框。
“要不要去搓一顿庆祝一下？不过宿野你这腿……”宋哲宁看了他膝盖一眼，“而且池姐和夏杨也累了吧？”
“你感觉咋样？”夏杨把宿野的包拎起来，“不行的话咱改天再吃也一样，别勉强。”
“我没事，你们要去我就去。”宿野觉得这点儿磕碰还不如他爸踹一脚厉害。
夏杨虽然要散架了，但吃饭的劲儿那是必须有，池照寒压根儿不太累，几个人很快达成一致，就去友谊商店的麦当劳，急头白脸造了一顿，举着可乐一会儿一碰杯，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而运动会一结束，月考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