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新年的气氛总算渐渐淡去。毓沅也终于像是被解了禁一般,不必再在府里帮毓秀打下手,难得抽空便带了碧桃出门去了趟玉古斋。
虽然离毓秀的分娩之日尚早,可毓沅已经忍不住要替她未来的外甥挑选礼物了。常听说,至亲之人送的玉器可以保佑小孩子平安,于是,她也不敢马虎,花了一个上午时光在玉古斋仔仔细细的看,认认真真的挑,都没选中符合心意的宝贝。
“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碧桃也帮着她在一帮挑选着。
“这个……”毓沅从碧桃手中接过那枚玉佩,举在阳光下,细细琢磨,“好像成色一般嘛!”
“那这个呢?”
“也不好,雕工普通了些。”
“那我再找找。”碧桃也不着急,又一排排一个个逐一筛查。
毓沅看了很久都不怎满意,忍不住埋怨道:“掌柜的,你是不是还有好的货色没拿出来啊?”
“这位小姐,我们哪还会藏着东西啊?这开门做生意的,可不是希望卖的越多越好。”玉古斋的掌柜伺候了毓沅一上午,也不见买卖成交,到此时也颇有点不耐烦。
“那就算了吧!”毓沅败兴起身,“我改日再来看看。”
正当毓沅要走,只见一伙计从店铺后堂出来,在掌柜的耳旁嘀咕几句,便听掌柜欢喜的说道:“这位小姐,你且稍等,刚才伙计说,有位主顾想要当掉他自己收藏的一件玉器,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如待我去取了过来,给您过过目?”
毓沅听闻,心想多看看也无妨,便重新回了座位,等候掌柜去取玉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只见掌柜端了个绛红托盘,从后堂出来
毓沅从托盘中取过那件绿的锃亮的玉器,色泽温润均匀,再一细看,原来是个长命锁的形状,个头不大,也就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可是雕刻工艺却一点都不含糊,握在手掌中,冰凉透心。
毓沅打心里喜欢这个长命锁,当即就付了银子,让碧桃装了起来。待一切都办妥,她才想起问问掌柜,这当掉玉器的主人是谁,却听掌柜回答说:“那主顾说是小姐的一位故人。”
故人?毓沅在回府的路上,无路如何也没想出来这位故人是谁。好在她也不在意,心想,既然那位故人不愿意露面,必然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也就不再执着那人的身份了。
逛了一上午,终于挑到件称心的东西,毓沅此时心情格外好,她仰面朝天,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中。初春的太阳,虽然时至正午,却也不是很晒,毓沅被这温暖的阳光一晒,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流的更欢畅了。
“碧桃,你先回去吧。我去马场看看桃花浪。”有好一阵子不见桃花浪了,毓沅倒有些想念它。
“小姐,奴婢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不用,你先帮我把宝贝拿回府里去,这要丢了,我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件?”
“哦。那奴婢先回去了,小姐可要早些回来呀!”碧桃再三叮嘱,生怕毓沅又玩过了头,回府又得挨四福晋骂。
“知道啦!知道啦!快走吧!”毓沅讪讪的应下,赶紧打发了这个越来越啰嗦的侍女。
当毓沅到了马场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再避开的人却却偏偏就在马场。自那日四府设宴之后,毓沅碰到过胤祐两回,一回是她随毓秀入宫拜见德妃,正巧在永和宫外撞见。碍于毓秀在场,两人未说一句,胤祐也是淡淡的看了眼毓沅便离开了;另一回也是在四府,胤祐同其他几位阿哥来见胤禛,在府中相遇时,毓沅感觉到了胤祐灼烈的眼神,更是远远的避开了,生怕他再骚扰自己。
胤祐遇见毓沅时正在马棚探视桃花浪,富察痕和小洛子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毓沅见他俩一走,更是尴尬,想着胤祐既然也在,自己就不方便再骑桃花浪了,只是随意的挑了一匹健硕的小马。
胤祐牵着桃花浪走至她面前,见她没看自己一眼,便主动说道:“桃花浪给你吧。”
“不用了。”毓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七爷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她拍了拍自己选中的枣红小马,“我骑它就行了。”
不给胤祐任何机会,毓沅方才说完,就牵着小马驹出了马棚,一出去便径自跳上了马,奔腾而去。
胤祐跟随其后,牵着桃花浪也走出了马棚,却迎来了小洛子不明白的眼光,他懒得解释却转向富察痕说道:“谙达,我们赛一圈?”
“奴才遵命。”富察痕不似小洛子,没他想的那么复杂,听胤祐说要赛马也就爽快应下了。
两人一上马,也是一夹马腹便开跑了,留下小洛子一个人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跟仇人似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整个午后,胤祐一直心不在焉,跟富察痕赛了好几回合,回回都输了。若是往常,以胤祐的骑术,虽不敢说每回都能赢富察痕,却也总能赢上一两回。
胤祐的心若旁骛,就连富察痕也看出来了,好几次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胤祐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的透的。
两人各怀心思,又在马场里,溜达了大半圈,胤祐这才吩咐回府,富察痕应了一声,跟着胤祐身后,驾马朝马棚处回去。
虽然知道,彼此都在这个场中,可胤祐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之前也曾想过很多次,若是下次碰到毓沅要如何说,如何解释那晚的冲动,可真当自己遇见了,又茫然了。他想,无论要说些什么,至少道歉是免不了的。可这句“对不起”虽然才三个字,胤祐却迟迟说不出口,也没有机会说。
两人一路骑着马,一路小跑回了马棚,小洛子远远便迎了上来,“主子回来了?”
“嗯。”胤祐应声下马,将马缰交给了小洛子,无意间却瞥见了不远处,一匹枣红马驹正缓慢驰来。
隔了半里地,胤祐看的不太确切,直到那马匹奔至眼前,他才顿时觉得眼熟,头也不回的问道:“她回去了?”
“她?哪个她?”小洛子不明胤祐嘴里的她是指谁。
胤祐回头瞪了他一眼,一副吃人的模样,吓的小洛子立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她……她……”
以小洛子的灵性,虽然不太确定胤祐口中的她到底是谁,却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他试探着继续说道:“是……是毓沅小姐吧,回主子,奴才一直在这儿等着主子,没见毓沅小姐回来过啊。”
小洛子的话,令胤祐陷入沉思,难道是他记错了,毓沅挑的那匹马不是眼前奔来的这匹?那时,只顾着看毓沅,确实不曾仔细打量过她身后的那匹马,尽管如此,胤祐扫视过的一眼,记忆中,确实是这颜色,而且个头似乎也差不多。
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念头,而另一边却徒增不祥预感,胤祐回身,从小洛子手中夺过马缰,又朝富察痕急急的说了句,“谙达,跟我去找人。”
话音才落,富察痕还来不及问要找谁,见胤祐已经骑上了马,朝丛林中飞奔而去,富察痕不敢耽搁,也紧跟了上去。饶是富察痕快马加鞭,可到了丛林岔口,他还是跟丢了胤祐离去的方向。富察痕不知道胤祐到底要自己找谁?一时又不该往哪儿去。可一想,反正就是找人就对了,索性这马场的丛林中人也并不多,于是,扬起马鞭,择了一个方向,朝林中奔去。
傍晚的余光,在浓密的林中,并不耀眼。高耸入云的枝干,枝桠环绕,到处是蔓藤枯枝相互缠绵依偎在一起,如同层层叠叠的大网,笼罩了这片树林,将这一片暗绿遮的透不出气息来。
胤祐在林中寻觅了好一阵子,都不见有人影,心中却是放下了心,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勒马止住了脚步,正想调转方向回去,却在路过一条不成路的林间小甬道前,停了下来。胤祐也不知道怎么的,不及多想,便改了方向,朝丛林深处而去。
未待自己走远,不过十来步左右的距离,果不然,见前方大树下坐着一个人,似乎受了伤,正在挣扎着起身,胤祐仔细望去,深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自己的冲动,牵引着自己往这边走来,若不然,就真的错过了。
当胤祐跑到毓沅面前时,毓沅显然是一阵惊喜,在这荒林之中,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好容易终于等来个人,毓沅自然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可待她看清来人正是胤祐,才刚扬起的笑容,转瞬就冻结在脸侧。
“你?怎么会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谁啊?”胤祐见她避之不及的表情,心中虽有些恼,却也忍住了,只是口气淡淡,并不是很好。
毓沅见他靠近自己,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日的亲吻,一想到那晚夜色下的胤祐,身体也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口中念念道:“你……你要干吗?别过来啊……”
胤祐见她抵触的望向自己,反而起了兴致,“这么怕我?你都这副样子了,我还能干吗?”
“你……我警告你哦,你再敢乱来,我……我就咬舌自尽。”
胤祐顿时笑出声来,“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未待毓沅反应过来,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毓沅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听胤祐又说道:“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会需要我的帮忙,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啊。那我还是走吧,别在这儿碍人眼了。”
胤祐说罢,起身,真的朝桃花浪走去,毓沅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碍于面子,忍住不搭理他,胤祐翻身上马,又问了句:“真的不需要?”
毓沅瞥过脸,看向另一侧,那份傲气命令她,即使遇到再艰难的困境,也绝不向胤祐低头。胤祐见她不语,撇了撇嘴,扬鞭一挥,便扬长而去了。
直到马蹄声响起,毓沅这才相信胤祐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情急之下一转身,又不小心触碰到自己受伤的脚踝,痛的直咬牙。
天色愈发暗沉,仅有的几缕落日霞光也渐渐消逝,毓沅独自坐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林之中,到了此时,才真正的有了些畏惧之色。
难道自己真要在这里度过一晚?毓沅四下望了几眼,莫名的恐惧笼罩了自己,这片丛林应该不会有什么猛兽之类的吧?她不停的安慰自己,可每每微风刮过树叶引起的瑟瑟作响声,毓沅忽然觉得猛兽一点都不可怕,更可怕的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毓沅到这时,才后悔刚才不应该跟胤祐逞强的,若是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宁愿被他取笑,也不愿继续待着这种鬼地方。
可是,现在再懊恼不已也于事无补,毓沅此刻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胤祐身上,要不是他的不规不距,要不是他每次都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正怨天怨地怨胤祐之时,那阵消逝了马蹄声居然又重新响起,由远及近,毓沅欣喜不已,以为又有人经过,或许,终于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然而当她看清来人竟然又是胤祐,忍不住吃了一惊。
胤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朝毓沅走来,至她面前,二话不说,就将她从地上抱起。
毓沅惊愕,不免想使劲推开他,胤祐垂眸,看了怀中的人一眼,厉声说道:“再动,我就真的乱来咯。”
毓沅从没见过胤祐凶巴巴的样子,被他一句话,倒真是不敢再动了,也不知是怕了他的乱来,还是怕了他的气势。
胤祐抱着她走至桃花浪前,将她扶上桃花浪,自己也跟着上了马,从她身后圈住了她,拾起马缰,吆喝前行。因为毓沅的伤,胤祐不敢骑的太快,怕一路颠簸会再伤到毓沅的其他地方,只得缓慢前行。
毓沅第一次与他人共乘一骑,还是跟个男人,没走几步,便满脸通红,身体也越发燥热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胤祐的话吓到了,这一路,她居然一句话都没再说。
胤祐的身体紧贴在毓沅身后,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是,这一路还需要再走一段时候,这样的身体触碰总是避免不了,便思索着寻个话题来,打破一下这僵持的气氛,“腿还痛不痛?”
“啊?喔……还好,不是很痛了。”毓沅慌乱回答道。
胤祐顿了片刻,又说道:“那个……风素问是谙达倾慕的女人,跟我没关系。”
毓沅想起那日茶楼的闹剧,事后自己也曾想过,那个吻其实真的是个意外,她也明白,只是自己弄不清楚的是,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哦!”毓沅没再多说,既然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又还能说什么。
“哦?”胤祐不明所以,“只是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胤祐想了想说道:“这样也罢,那……不生气了吧?”
“我才不是生气这个!是……”毓沅止住了话,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那晚……我喝多了。”
“喝多了就可以……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胤祐不再解释,停顿许久,才说道:“对不起。”
“呃?”毓沅以为他还会再解释什么,没料到他居然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便脱口而出,她以为自己听到胤祐的这三个字会释然,却意外的发觉,其实自己从来没期望过他会向自己道歉,那么自己到底又是在执著什么呢?
毓沅回头望了一眼胤祐,却是情不自禁的问道:“你和素汐是……是什么关系?”
“素汐?”胤祐自然吃惊这个名字会从毓沅口中说出,“她不是乾清宫的女官吗?能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以前我住在宫中时,她对我多有关照,我也很感激她吧。”
“只是这样?”
“不然呢?”胤祐反问。
“那你还亲自去接她离宫?”
胤祐一听这话,心中疑惑这事毓沅怎么会知晓?可又一想,那日宫门口也有不少侍卫见到自己,想来定是他们传开去的吧。
胤祐仔细盯着毓沅看了很久,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毓沅见他笑的不怀好意,脸一红,知道他定是又在酝酿什么不中听的话,嘟囔着嘴赶紧补充说道:“你爱接不接,才不管我的事呢。”
胤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两人各自揣怀着心思,又陷入了沉默,桃花浪继续往前走了一阵,终于出了丛林口,又回到了马场。
小洛子远远的见到胤祐与毓沅共乘一骑回来,暗自一乐,这才是对嘛,本来就是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非要弄的大眼瞪小眼的又何必呢?
胤祐下了马,又扶着毓沅也下了马,这才吩咐小洛子道:“快去请大夫。”
“大夫?主子受伤了?伤到哪里了?”小洛子忙着要察看胤祐,却一眼瞥见毓沅下马后,连站都站不稳,这才知道受伤的不是胤祐,忙回答道:“奴才这就去。”
胤祐扶了毓沅回马场驿馆休息,偌大个驿馆内,此时却只剩下他二人,或许是天色已渐渐暗沉,马场上的骑客也都早早的离去了。
这样的单独相处,毓沅反而心生了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刚才一路走来,也是只有他二人,怎么刚才就没这样的感觉。也许,刚才的自己是迫于无奈吧,一心想着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也没多余精力想其他事,可现在自己终于安全了,脑海中又有余地可以用来思考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了。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对胤祐说句谢谢的,无论如何要不是他,自己或许还在那个叫天天不应的丛林中待着,可是,一看到胤祐,嘴却不听使唤的说道:“我没事了,不必耽搁七爷了。”
胤祐不想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皱了皱眉,反问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胤祐打断她,“我去外面等谙达回来就走了,你放心,你也会好一阵子不用再见到我了。”
毓沅楞楞的看着胤祐离去的背影,她不明白他说的好一阵子是什么意思。可是,心底深处却莫名的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悔意。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要去戳他的痛处?为什么明明是要感谢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敌视他?毓沅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心,究竟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真的不是那么犀利的人,更不是有意要破坏那些难得的和平,可是,胤祐他,会明白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