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灿扭头回避了周咎的视线,但余光里周咎还是固执的盯着她,仿佛要问个明白。
半晌后见钟灿迟迟不说话,周咎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没关系,以后有我在。”
钟灿低头盯着桌子上还没收起来的数学课本,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钟灿小学的时候,数学老师特别凶。
那个时候她的学校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从学前班到五年级,全校师生加起来也就两百多人。
一个班的同学从学前班到五年级,一直都是同一批人,各自家长之间都互相认识的程度,而老师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
二年级教你数学的,到了四年级你会发现还是他,三年级教你英语的老师,连着教你到四年级、五年级。
钟灿二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寸头,圆眼。
那个时候钟灿不学好,经常不写作业,在每个周一上学的路上她都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琢磨着怎么编谎话试图骗过老师。
下场无一例外是被老师戳破谎言然后痛打一顿。虽然钟灿很害怕挨打,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她总是屡教不改,所以几乎每周星期一钟灿都要被打一顿,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差。
有一次,数学老师布置了几道算数题的作业,那天钟灿在周美玉家,周美玉的哥哥当时五年级且成绩很好,所以钟灿让她哥哥给自己辅导了那次作业,写完了每一个题。
钟灿还记得,当时她用了一个崭新的本子,工工整整的写完了那次作业。
可是第二天要上数学课时,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作业本了,着急的不行。
就在这时,她看到同桌桌子上拿出了一个本子,跟她的一模一样。
钟灿把本子拿过来一看,确认那就是前天晚上自己认认真真写的作业,她质问她当时的同桌,可那人咬死不承认,因为作业本上写的是她同桌的名字。
钟灿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在作业本上写名字,现在她同桌咬死说本子是她的,钟灿也无法自证,两个人吵得面目通红,最后吵到老师那里。
到现在钟灿还记得那个数学老师当时的眼神,他只是看了眼作业本上的名字,便带着不屑和不耐烦的表情,给钟灿定了罪——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是吧?
一句话将钟灿浇的透心凉,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数学老师,眼泪委屈的直流,无力的为自己辩解:“老师这真的是我的作业,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周美玉,我是在她家写的作业,真的,她能给我作证。“
上课铃响了,男人拿起细长的竹棍,在钟灿身上打了两下。
“听不见上课铃声吗?滚回去站着!”
不由分说、不容置喙。
钟灿在那一刻又愤怒又难过。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经常不写作业,好不容易写了一次又有谁会相信。
因为这件事,钟灿成了全班的笑话。
而那个数学老师从那儿以后更是对钟灿动辄打骂,扇巴掌也成了家常便饭。
当时钟灿八岁,数学课彻底成了她的噩梦。
自此以后,哪怕是大夏天,只要是数学课的铃声一响,钟灿都会害怕的牙齿哆嗦。
那是生理上的恐惧,抑制不住。
童年的阴影长达八年之久贯穿到了现在,钟灿一直没能从那些巴掌和谩骂声中走出来。
即使多年后的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天不写作业考试成绩垫底的小女孩儿,但数学还是她从内心深处极为抗拒的存在。
上课的铃声再度响起,钟灿在叮铃铃的铃声中轻声说:“小时候经常不写作业,被老师打了一顿打出阴影了。”
她的语气是开玩笑的那种,周咎却猛的扭头看她,眼神复杂。
钟灿笑笑又道:“不过我不喜欢数学主要原因还是我学不会啦,以后就要仰望你了,同桌。”
周咎双唇紧抿,清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好。”
钟灿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这仰望来的这么快。
还是张柱国,周四晚上的自习课是数学,彼时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排排照明灯亮着的教学楼里可见光色。
教室里的窗户上照着同学们的身影,又是熟悉的场景,大家都低着头。
张柱国站在讲台上手上拿了厚厚一沓作业,一个又一个人被叫了上去。
全对的人被张柱国放过像捡了条命窜回座位,但凡有错的不论多少都被赶了出去,什么时候把错改完了再进教室。
钟灿就是其中之一,她搬着凳子出去的时候走廊上已经蹲了一批人,夜黑风高月,学子排排蹲。
趁着张柱国还在班里,外面的同学已经开始交流分享。
你对的题我看看,我对的题你看看,大家都很乐意互相借鉴。
一个两个正交流的欢呢,突然听到张柱国在班里说了句:“周咎,你出去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说闲话。”
钟灿蹲在后门,周咎从前门一出来大家瞬间安静,都认为他是老师派出来的眼线。
只有钟灿觉得像是看到了救星。
靠墙蹲在墙根儿的她把凳子往前一推,然后探头探脑的小声喊:“周咎~”
因为怕让张柱国听到所以钟灿喊了两声便不敢再喊,而是伸出胳膊使劲儿跟周咎打着招呼。
走廊上没按灯,除了教室里冒出来的一点儿灯光外再无其他光源,因此在漆黑的走廊上视物不清。
周咎从出来开始便四下寻找着什么,边走边看一路从前门走到后门,终于看见缩成一团的钟灿。
周咎走过去在钟灿面前蹲下,风吹过他们的脸庞连带着发丝飞舞,钟灿冲周咎咧嘴笑笑。
“周咎,到了我仰望你的时候了。”钟灿笑嘻嘻的把作业本往前一推,周咎顺势接下。
其他人见周咎好似并不关心他们便又交流起来,周咎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举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然后又竖起拇指往讲台上指指。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说话而是用手指比划着交流。
周咎拿过钟灿的笔,在她的错题旁写下解析步骤。
少年认真的神情在夜色里有些模糊,就着微许的灯光钟灿悄悄打量着他。
即使光线如此昏暗,也不妨碍钟灿看着他时止不住的心动。
看着看着钟灿就入了神,她不知道少年的余光里也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目光。
没花几分钟周咎就停了笔将本子还给钟灿:“快写,外面冷。”
钟灿点点头开始写,周咎的解析步骤写的很清晰,几乎把答案甩她脸上的那种。
最终在周咎的帮助下钟灿成功回到了教室,她对周咎说:“还好有你。”
周咎却只是道:“别庆幸,我不会总是给你便利,这些题总归要你自己学会。”
钟灿的热情熄了点儿,就听周咎又说:“不过我会尽力帮你。”
钟灿的心情忽明忽暗,闻言又开心起来,不过她还是装着稳重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实际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周咎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接下来的几天,周咎会在中午的时候帮钟灿辅导作业。
看着草稿纸上写的满满一页讲解过程,钟灿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周咎拿笔尖儿在纸上点了两下:“懂了吗?”
钟灿犹疑着开口:“应该懂了。”
周咎就把本子给她:“写写看。”
钟灿提了口气开始写,周咎在一旁紧紧盯着。
刚开始还行,写着写着思路就堵了,钟灿笔尖在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再戳就破了。”
钟灿就不戳了,飞快的看了眼周咎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我不会了。”
周咎情绪很稳定,只是淡淡道:“我再讲一遍。”
钟灿认真听,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小时的时间,钟灿只搞懂了一道题。
钟灿很愧疚,因为耽误了周咎的大把时间。
周咎却只是问她:“这道题现在会了吗?”
钟灿点头如捣蒜:“会了会了,完全会了。”
周咎:“会了就好。”
钟灿:“我学的这么慢,是不是很浪费你时间?”
周咎:“不会,我说了会帮你。虽然现在学的慢,日积月累定能见成效。”
周咎的目光柔和,跟钟灿说话时眼睛对眼睛,一字一句道:“钟灿,你要加油。”
钟灿眼睛明亮,闪闪发光:“嗯!”
晚自习放学,钟灿看到等在班级前门的齐砚,这还是钟灿第一次看到齐砚过来找周咎。
周咎单肩背上书包出去,钟灿跟在齐悠后面也往外走,齐悠突然就来了句:“大表哥好啊。”
钟灿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下一秒,齐砚清冷的声音响起:“跟我。”
齐砚直起身子,又对着齐悠补充道:“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不用总挂在嘴上。”
齐悠一身反骨偏不听:“表哥?表哥?表哥?我就说你能怎样?”
齐砚根本就不动气,轻飘飘说:“我今天去你家吃饭,十分钟后能见到你妈,你想让我说点儿什么?”
齐悠瞬间就瘪了气,但还是满脸不服气,跟在齐砚后面对着他使了套组合技。
钟灿则在心里默默想,以前怎么没发现齐悠和齐砚都姓齐,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齐砚仿佛背后长了眼,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敢碰到我你就死定了。”
齐悠一个箭步冲上去飞快的跳起来拍了一下齐砚的头,然后边跑边回头冲齐砚挑衅:“你以为我稀罕叫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齐砚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齐悠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一分钟后,齐悠像小鸡被拎脖子那样被齐砚揪着后衣领。
齐悠泫然欲泣:“士可杀不可辱,我现在交待在你手里我认了,不管你做什么我吭都不会吭一声的。”
齐砚冷冷一笑:“你确定?”
齐悠:“……你不会真打吧?”
齐砚却不说话,只是揪紧了齐悠的后衣领,齐悠是真信齐砚敢动手,瞬间就慌了:“唉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齐砚你敢动手你就是小人!小人!”
话音刚落,齐悠的后脑瓜子就被弹了一下,力道不大不小,揪着她的人也放开了手,齐悠捂着后脑不可置信的回头,脸上写满了惊恐的表情:“齐砚你真是个小人!”
齐砚微微耸了耸肩:“我没动手。”
齐悠脸上的表情僵滞了一瞬,随后又不停变换,最后转化为伤心愤怒失望。
钟灿感觉她天塌了。
齐悠一脸悲愤交加的看着周咎:“你……你……你打的??”
周咎没说话表示默认。
齐悠拿手指着他:“你太让我失望了周咎,你怎么能跟小人狼狈为奸呢?!!”
齐砚冰冷的视线扫过来:“谁是小人?”
齐悠怒而把手指指向他,可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一个字也不敢吐。
周咎终于轻描淡写的开口:“再不回宿舍,是想今晚在校园里游荡吗?”
“哦!”钟灿突然反应过来宿舍快关了,“齐悠我们得赶紧走。”
齐悠深呼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给了齐砚和周咎一人一拳,然后扭头拉着钟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齐砚:“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也去齐悠家吃饭?”
周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