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年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天颂是最怕疼的。

不小心被A4纸划一道口子，也要捂着手指哀嚎半天，吓得他还以为林天颂的手指要断了。

宋景年至今记得，林天颂喊得格外夸张，声音带着哭腔，眼睛也红红的，害得原本还算镇定的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乱了心绪。

他仔细检查了林天颂手上的伤口，浅浅的一道红痕，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

可是林天颂喊得格外真切，一点都不像装的。

宋景年又担心又疑惑。

他皱着眉让林天颂忍一忍，找来了碘伏给他消毒。

下手前，宋景年好心提醒：“有点疼，你忍一下。”

“啊！”林天颂闭上眼睛惨叫一声。

“……”宋景年简直要被林天颂拙劣的演技气笑了，他在林天颂泫然欲泣的时候冷眼瞧着，由此确信林天颂就是装的，因为他手里的棉签还在半空，根本没碰到林天颂的手指。

林天颂好像也发现了，但他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害怕。”

他倒没有拒绝让宋景年给他消毒，而是说：“你轻一点啊。”

林天颂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轻得像羽毛，不是命令，是一种近似于讨好的哀求。

宋景年的心像被小猫咪的尾巴尖扫过，一下子融化了，他选择再相信林天颂一次。

宋景年弯下腰，对着林天颂的手指轻轻吹气，希望能帮他减轻一点疼痛。

“好点了吗？”宋景年问。

很奇怪，当微凉的气息拂过林天颂的指尖时，林天颂不只手不疼了，还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他意犹未尽道：“你再吹一下。”

宋景年眯起眼睛，一把抓住林天颂眼底藏不住的促狭。他确信自己被耍了，但他还是抓着林天颂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吹了一下。

这一次，他的气息不再凉薄，相反，体内熊熊燃起的烈火让他的呼吸变得滚烫，林天颂也被烫到了，脸颊烧得通红。

宋景年望着近在咫尺的手指，私心想让它变得更烫。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迫不及待想要让林天颂体察到他的温度，他迫不及待想要让他们融为一体，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毫不留情地踩灭了满天的火焰。

他不能这么做。

理智从天而降，埋葬了最后一粒火星。

宋景年放开林天颂的手，转身去找创可贴。

他知道林天颂对创可贴过敏，早早准备了液体敷料。

虽然官方宣称这东西可以在皮肤表面迅速形成一层膜，起到隔离水的作用，但宋景年还是嘱咐了一句，“不要碰水。”

林天颂仿佛听不懂人话，说了不让他沾水，他居然像残疾了似的，理所当然地不碰任何东西，又理所当然地让宋景年包办一切。

穿外套、系扣子、连给文件翻页这样的小事都要假手于人。

别问，问就是手疼。

正是因为这样，宋景年才敢肯定，刚刚停了一瞬的林天颂确实没什么事。

他要是真有什么不舒服，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肯定早就哭哭啼啼地哀嚎上了。

林天颂沉默地回到车上，车门关上，隔绝了不属于他的喧嚣热闹。

他不落痕迹地叹了口气，借着系安全带的机会按了按腹部。

那里有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像刚才那样痛得恨不得昏死过去，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坠胀与闷痛。

林天颂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幼年时遭到过绑架，据奶奶事后从办案的警察那里得知，绑匪存心没想让他活着回去，动辄对他拳打脚踢，三天里只给了他一瓶看起来像尿的脏水和一个馊掉的馒头。

后来是二叔林宣益带着钱去救他，丧心病狂的绑匪收了钱还想要他们叔侄的命，混乱中，二叔命丧黄泉，林天颂的胸口也被扎了一刀。

幸运的是，那一刀扎偏了一些，再加上抢救及时，林天颂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直到现在，他的胸口还留着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这些年，林天颂小毛病不断，但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好像不只是这样。

林天颂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线，把这些天出现的问题串在一起。

嗜睡到总也睡不醒，时不时会恶心干呕，小腹闷闷得不舒服……

林天颂冒出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是……

林天颂想到一种可能，随即心脏狂跳，惊诧到无以复加。

他会不会是中毒了？

林天颂猛地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宋景年，宋景年像是有所察觉，疑惑地转过头，回应着他的注视。

林天颂眼中的惊惧让他很不舒服，宋景年不自觉地挑眉，用眼光询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天颂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他不能打草惊蛇。

林天颂在酝酿一个计划，对于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他并没有什么把握。他能做的，只是尽力一试。

回到家，邱野迎了上来。

宋景年并没有打算逗留，在他离开前，林天颂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事？”宋景年问。

“那个……”因为有心事，林天颂罕见地结巴了，落在旁人的眼里，反倒生出几分恋人之间才会有的依依不舍，“要不一起吃饭吧。”

担心宋景年会回绝，林天颂急切地补充：“今天，谢谢你。”

说好了要出席校庆庆典，他居然睡着了，宋景年不但没有叫醒他，还放任他在车上睡觉。

林天颂说：“反正也要吃饭的，留下一起吃吧。”

“不行。”明明不用和他解释，宋景年还是多说了一句，“今天约了银行的吴行长吃饭。”他看了一眼表，说：“不能迟到。”

原来是生意上的事，那的确要比他重要一些。

“好吧。”林天颂低下头，掩饰不住的沮丧落了一地，他勉强扯出一丝笑，仿佛自语般低声说，“没关系，我可以让邱野陪我吃饭。”

邱野刚刚帮林天颂脱下西装外套，此时还没来得及收。

也许是因为这件双排扣西装上拢着林天颂的体温，当他听到林天颂邀请他吃饭时，居然觉得手上的衣服在陡然间沉了几分。

林天颂笑着问：“邱野，可以吗？”

邱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拒绝，但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我……”

与此同时，已经快要来不及赴约的宋景年又转了回来，他直直地将目光落在林天颂的身上，几分审视，几分玩味，还有几分鄙夷，看得林天颂很不自在。

宋景年直言不讳：“林天颂，会不会太明显了？”

林天颂大方承认：“明显，但有用。”

宋景年再次唤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带着说不出的厌弃：“林天颂，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宋景年走了，林天颂的计划失败了。

他失落地想，宋景年说的没错，他确实太看得起自己。

佣人早已准备好了饭菜，上佳的食材，用了比较清淡的做法。

林天颂对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坐吧。”

“这……”邱野有些为难。

林天颂执意道：“坐。”

邱野坐下了。

作为奢华酒店的工作人员，邱野对这些菜色并不陌生，每一道菜的掌故、做法、营养价值，只要客人需要，他都可以娓娓道来。

遗憾的是，至于这些菜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却并不是很清楚。

邱野向林天颂表示感谢，心虚的林天颂没有回应。

他拿起汤匙，拨弄着碗里的汤。

宋景年没有留下吃饭，是不是说明这些东西确实有问题。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邱野知道吗？

邱野并没有注意到林天颂的目光，他拿起筷子，刚要把面前的丝瓜放进嘴里，忽然间，林天颂抬手，说：“等一下……”

邱野放下手，茫然地看着他。

“还是别吃了。”林天颂疲惫地靠向椅背，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纱，灰蒙蒙的分辨不出情绪，他手心朝内向邱野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邱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林少爷的确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喜怒无常。

“好。”

邱野站起身，转身离开餐厅。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宋景年居然去而复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离开。

餐厅外是一间有着复古地砖和玻璃穹顶的圆形中庭，在这个颇具宗教意味的建筑形式里，高挑挺拔的宋景年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圣洁得犹如一尊雕像。

听到声音，宋景年缓慢地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邱野竟然有点心虚。

邱野从空乘专业毕业后进入云悦酒店工作，供职于管家部，是酒店的高端服务专家。

管家部的待遇很好，面试也极为严苛，招聘时除了航空公司招聘空乘的那一套，额外多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压力测试。

面试官并不会说明这是压力测试，他只会出其不意地模拟出某种绝境，让应聘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选择，或是不留情面地对应聘者进行人身攻击，不少人面试完是哭着出去的。

邱野自认为抗压能力不错，不然也不会获得主管的推荐。

可是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所幸在密集的心跳之外，邱野听到了宋景年低沉有力的声音。

他说：“过来。”